孩子

“患者傷口已經止血處理了,幸好送來得及時,剩下就是觀察一下腦震蕩的情況。”

拿著檔案出來的醫生頭也不抬地說著病情,順手將單子遞給了聽到動靜就立馬湊過來的周景陽,“家屬是吧?去辦理下住院手續。”

聽到醫生說完江夏的病情,周景陽提著許久的心終於落回了胸膛,緊繃著的神經也終於鬆了點弦。

顧不上宋如辰怪異的舉動,他連忙不疊點著頭,即便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江夏的什麼家屬,但還是感激不已地接過醫生遞過來的單子。

站在一旁的宋如辰則是強行遮掩下自己心中翻騰肆湧的情緒,面上撐出了冷靜的神色,緊張細致地追問著醫生江夏的病情和注意事項。

兩人輪番忙前忙後,一直折騰到了晚上,終於將還在昏迷著的江夏安排到了一間單人病房。

暮色漸退,濃重夜色籠罩著深秋的天際,將入冬前的蕭瑟落寞裝點進整個城市。

瑟瑟秋風帶著不經意間的涼意,呼嘯著灌進病房裡,激起空氣中的一陣寒意。擋在風口的周景陽回身抬手關上了半開的窗戶,轉過身來小心地將江夏身上的一床薄被抖開,然後有些笨拙地將被子蓋在他身上,甚至一點點將被角塞進江夏身下。

病床上的江夏臉色蒼白,頭上綁著好幾圈繃帶。額前的碎發似乎長了些,若有若無地遮擋著簇起的眉頭。他的眼下印刻著疲憊勞累積攢起來的青黑,連抿著的嘴唇都泛著灰,沒有絲毫血色。

周景陽有些侷促不安地坐在床邊,沉默地注視著病床上虛弱憔悴的人。

病房裡安靜一片,關上的窗戶隔絕了樓下偶爾飄蕩上來的談笑聲,樓道裡的嘈雜也被房門阻擋在了外面。

兩人之間凝滯著不可言狀的複雜情緒,讓面色晦暗沉重的周景陽下意識想要抬手,撫過江夏額間淩亂的碎發。

但他剛伸出手,卻在即將觸碰到額間的瞬間,不久前發生的一幕幕場景立即爭先恐後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江夏……會不高興的吧?

周景陽滯在半空中的手躊躇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緩緩放下了胳膊。

他洩氣一樣將手隨意搭在病床邊,卻沒想到剛放下就在無意間碰到了江夏冰涼的指尖。

冰涼觸感一碰即散,卻又讓周景陽想起來過往大半年來相處中的破碎畫面。

江夏的體溫似乎向來便低,一年四季都如此,所以每次發熱都是快燒到了39度才能被發現。

偏低的體溫也讓他非常怕熱,夏天更是恨不得時刻呆在空調底下。

想到幾個月前的江夏一度非常嗜睡,時不時書還架在手裡,人已經歪倒在沙發上,沖著空調出風口迷迷糊糊睡過去了,連書砸在地上都叫不醒他。

周景陽記得自己好幾次匆忙出門,已經走到了門口,但還是不耐煩地轉身回去,不情願地把睡在沙發上的江夏抱到了臥室,等他嫌棄不已地走到臥室門口,最後又黑著臉煩躁地回來開了空調。

每次走到門口,他都警告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但下一次看到沙發上睡得快要滾下去的人,他還是會拉著臉回身,將人小心抱回房間,順便不情不願地開啟空調。

不過幾個月前隨意發生的點滴往事,竟然讓周景陽生出了幾分物是人非的唏噓。

他突然發覺,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可能不是江夏對他憎惡仇恨的神情。而是現在這樣,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孱弱模樣。

因為他記憶中的江夏,是即使被人誤解也絕不屈服,即便身處險境也能絕地求生,會用無懼一切的生命力,堅韌地沖破所有束縛和阻礙,勢無可擋地對他投以傲視的冷眼。

他印象中的江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蓬勃盎然,卻也銳利刺人。

指尖的那抹冰涼好似隨著脈搏滲透進了周景陽的心裡,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握住江夏的手,用自己的體溫暖熱這份刺人的涼意。

如果他帶給江夏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憎恨和傷痛,如果連他這份遲來的愧意都變成了折磨,那他是不是應該放手?

放下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孽緣糾葛?

想象中的釋然淡若並沒有出現,隨著這份心意肆意翻湧而起的,是如火山爆發一樣的紛雜喧囂。

從樓梯上意外滾落的江夏,激烈爭吵中的陌生名字……月嫂口中的孩子……

這兩天發生的事像一顆顆子彈正中周景陽的眉心,讓頭痛欲裂的他下意識皺緊了眉頭,抓著江夏的手也不自在地緊了幾分。

不,也行現在還不是放手的時機……

從暴風驟雨一樣繁亂的思緒中,周景陽敏銳地察覺到,他還不能讓江夏獨自面對這一切風暴,至少現在還不行。

房間內的熱意聚集,手中的冰涼也逐漸在他溫熱的包裹中,融進了些許暖意。

無聲的“溫馨”延續了不久,一道急促的敲門聲猝然響起,打破了兩人間這份難得的靜謐和諧。

“江夏?江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