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葛

大雨如注,夜半的山坡更是漆黑一片,過往間沒有一輛車,也看不見一點光亮。

路邊不時有零星的碎石滾落,好似帶著些幽怨淒冷的哀嚎風聲,從山林深處吹過。

看到一動不動倒在自己身上的人,江夏才徹底從痛徹心扉的回憶裡反應過來,像是有些驚慌無措一樣,看著周景陽毫無血色的慘白側臉,一動不動地任憑暴雨肆虐地砸在身上,和著沾染了泥色的殷紅血水,淅淅瀝瀝地流淌到地上。

恍惚間,兜頭落下的好像不再是嘩然雨珠,而是灼人燎熱的火舌,咆哮著將要把人舔舐殆盡。

他彷彿回到了幼年時的那場大火,看著撲在自己身上的人,用幼小卻堅定的身軀擋住了席捲而來的燎原火焰,一時間竟然分不清胸口的跳動著的熾熱是源於大火,還是來自那人的懷抱。

下一瞬,一道驚天霹靂的雷聲響徹在天地間,驟然閃現的亮光也隨之炸裂開來,照亮了他懷中那奄奄一息、渾身血汙的身影。

渾身被暴雨淋得濕透的江夏,剎那間只覺得濕冷透骨,陰寒至極的寒氣鑽入了他的每一處骨髓。

他止不住地抖著手,屏著氣將自己被壓得近乎沒有知覺的下半身挪了出來。

剛要站起身,麻得使不上力的腿就讓他就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

來不及恢複腿上的知覺,江夏撐著刺骨的冷意和疼痛,費盡力氣,試圖將卡在車座裡的周景陽拉出來。

潑天大雨毫不憐惜地落在他的臉上,沖刷著他的慌張。

嘗試了半天,江夏見車座變形扭曲得太厲害,周景陽胸口還插著斷斜著刺出來的擋杆,強行把人拉出來只會讓他的傷勢更嚴重,只得淋著雨在車上找兩人的手機,想辦法打120救人。

跪在地上的他動作機械地扒開被撞得變形嚴重的駕駛座,腦中被難以自抑的無數回憶裹挾著澎湃無邊的心緒。

不甘受制的憤怒憎恨,懷上江樂的驚惶不安,同居相處的恬然溫馨……拼死相救的熾熱胸膛……

他最痛徹心扉的恨源自於周景陽,最眷戀感謝的溫情也來自於他……

萬千心緒如同千萬雨絲,噼裡啪啦地全然砸在江夏身上,心裡,蕩起數不盡的波浪。

蒼茫天地中,他竟分辨不清那到底是怎麼樣一種滋味,只覺得淋在身上的雨那麼冷,冷得刺骨。

他一言不發地用兩隻手在一片扭曲變形的殘骸中麻木地扒著手機,直到被淋得渾身彷彿濕了數千斤,臉上再無一絲血色,兩隻手都鮮血淋漓,血肉模糊,才終於看到了周景陽掉落在車座縫隙裡的手機。

被暴雨沖刷著的江夏一瞬不瞬地盯著夾縫裡的手機,伸著胳膊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在近乎脫臼後終於夠到了它。

拿到手機的江夏手抽痛地抖個不停,卻仍然強撐著力氣湊在翻倒的車蓋下,在遮擋了些許風雨的角落開啟了手機。

拿到手裡,江夏才發現黑色的手機被砸得面目全非,螢幕上如同冰裂紋一樣四裂開來,花白一片。

他連忙按下側邊的按鍵,翻來覆去地按著螢幕和按鍵,試圖抓住這僅剩的機會。

在手機上到處都染上了他手上的血後,螢幕上終於亮起了幾瞬的開機畫面。

江夏急忙戳著螢幕,在看到解鎖密碼時又不禁愣了一瞬。

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氣息奄奄的人,抿唇抖著手輸入了幾個數字。

螢幕碎了大片,看不清鍵盤的江夏來回輸了好幾次,才算輸進去,但六個數字全部輸入進去的瞬間,螢幕立即解鎖了。

看著螢幕上斑駁破碎的照片,那是江樂和他靠在一起的睡顏,江夏的眼前驟然間模糊一片。

他不知道自已來回撥了多少次的號碼,才成功將電話打出去。

然而卻在徹底脫力昏迷前,江夏還恍惚想起來,周景陽手機的開機密碼,是他自己都快忘記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