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著其他乘客走出機艙,行過廊橋,直到進了航站樓,才意識到自己的異樣。已經到三亞了。唐蘅脫掉大衣,還是熱,又脫掉毛衣,只穿一件無袖背心,然後把頭發隨意綁起來,紮成一個淩亂的馬尾。

唐蘅將手機開機,幾條簡訊接連彈出來,安芸說你能聯絡上蔣亞嗎?海南旅遊局說歡迎您來到海南,付麗玲說你先去酒店住著我後天就到。唐蘅在收件箱裡劃拉了半天,最後不得不承認,李月馳的確沒有聯系他。

倒也不怪李月馳,他們說好的。唐蘅走出航站樓,被熱烘烘的陽光刺得眯起眼睛,天很藍,風很暖,遠處有寬大的棕櫚葉輕輕搖擺。昨夜的情形卻近在眼前,唐蘅感到一陣恍惚,此時此刻是假的嗎?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在武漢,在那顆冰冷徹骨的水滴裡。

李月馳說,我從沒覺得你有病。

李月馳說,我沒有可憐你。

李月馳說,唐蘅……唐蘅。

李月馳緊緊抱住他,力氣大到像要把他摁進他的骨骼裡。冬天的夜晚好冷,唐蘅覺得自己的聲音也像結了冰。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他環著李月馳,認真地說,“你知道嗎,我相信你沒有和田小沁在一起,可我竟然,竟然怎麼也放不下那些念頭,可能只有她死了我才能不再想——我不是詛咒她。李月馳,有時候我真希望告訴所有人你是我的,但我不想傷害你……有時候我又想把你關起來,或者你把我關起來,都行,這樣就誰都搶不走你了……我是不是很可怕?”

李月馳沒有回答,緊閉的睫毛簌簌發抖,唐蘅不知道他是在害怕,還是在忍耐什麼。

“我只是愛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愛是這個樣子,”唐蘅喃喃道,“我們彼此冷靜一段時間吧。”

唐蘅盯著安靜的手機,嗤笑一聲——笑自己的虛偽。嘴上說著“冷靜”,然後假惺惺地跑來三亞,其實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是“正常人”吧?可他竟然放棄了芝大的offer,無法想象李月馳知道後會是什麼反應,也許會覺得他有病?沒錯愛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但他承認他並不知道好的愛是什麼樣子,他想,也許他給李月馳的,是壞的愛。然而壞的愛也是愛——他怎麼會那麼那麼愛李月馳呢?想不通。

2012年的春節,唐蘅和付麗玲在三亞的新房裡。除夕那天晚上,他還是忍不住撥了李月馳的號碼——其實距離他們分開也才十三天。

零點將近,窗外的鞭炮聲震耳欲聾,唐蘅把頭蒙在被子裡,電話接通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震了一下。

“李月馳……”忽然有些生疏似的,“是我。”

李月馳的聲音帶一點笑意:“我知道。”

“你家那邊冷不冷?”

“冷啊。”

“我以為你們那海拔高,會暖和一點。

“山裡還是很冷的,而且沒有空調。”

“放鞭炮了嗎?”

“嗯。”

“李月馳……”

“怎麼了?”

“我挺想你的。”

李月馳不說話了,唐蘅一顆心髒越跳越快,他厭煩他了?還是他已經無法回答他的話?或許這兩者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窗外的鞭炮聲更加響亮,唐蘅把手機緊緊貼在耳朵上,怕自己錯過了李月馳的聲音。然而,他只能聽見李月馳淺淺的呼吸。

片刻後,李月馳忽然說:“零點了。”

“啊,”唐蘅竟然打了個磕絆,“這麼快。”

“新年好。”

“你也是……新年好。”

“想我就回來吧,”李月馳靜了靜,“我在武漢,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