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坐在門口的鐵梯上,坐了一會兒,看見李月馳自遠處走來。

他還是回到了他們的出租屋,像是等李月馳找他,也像是等李月馳來解釋。在李月馳身後,天際線已經變成一道淺淺的灰,月亮升起來了。

李月馳的外套敞著懷,露出他穿舊的藍色毛衣。他走近了,腳步聲滯重如鐵。唐蘅一點也不驚訝他能找到他,驚訝的是這一刻他竟然完全不想和他吵架,當然也不想質問他。他只是忽然覺得好累好累,他像木偶似的走走停停整個下午,身體並不覺得難受,這一刻疲倦感忽然湧上來。他真的不想和他吵架,不想聽他說“不可能”,不想讓他在樓道裡抽一晚上的煙。

如果什麼都沒發生就好了。他們可以去巷口買兩碗襄陽牛肉粉,加雞蛋,加油條,再來兩杯米酒。然後回到他們的家,開啟空調和電熱毯,躺在一起隨便聊點什麼。

“唐蘅,”李月馳的聲音既沙啞,又低沉,“你去哪了?”

“我忘了,”唐蘅頓了頓,“真的忘了。”

“……”

李月馳站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只要他跳下臺階,就能碰到他的身體。其實,如果李月馳像上次一樣說“過來”,他想他還是很難忍住。

可李月馳沒有說。李月馳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似乎他真的拿他沒辦法了。唐蘅想,是我拿你沒辦法了吧?

“我沒和田小沁在一起。”半晌,李月馳這樣說。

“嗯,然後呢?”

“是田小沁……自己說的,她知道我沒有女朋友,想讓我幫忙。鮑磊還在騷擾她。”

“我知道你們沒在一起。”唐蘅低下頭,手指繞著自己的腰帶。李月馳忙於上課、打工,餘下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和他待在一起——他知道李月馳沒空和田小沁談戀愛。

但是為什麼田小沁要用李月馳做幌子?為什麼上次是田小沁這次還是田小沁?為什麼那些學生都那麼開心地起鬨彷彿他倆很般配?雖然現在沒有在一起——那麼下個學期呢?明年呢?他出國之後呢?

“唐蘅。”李月馳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些許,如果唐蘅伸手,便能觸到他的臉。

他的嘴唇幹裂起皮,頭發亂糟糟的,像個長途跋涉的旅人。

“你別騙我,行嗎,”唐蘅低聲說,“就算以後你要和她在一起……你別騙我。”

李月馳說:“不騙你。”

“給我看看你的手機吧。”唐蘅以一種輕松的口吻說。其實他知道李月馳的手機是幹淨的,其一李月馳沒和田小沁談戀愛,其二就算他們有什麼,李月馳這麼聰明的人,也不會在手機裡留下蛛絲馬跡。

李月馳幹脆地掏出手機,遞給他。

如他所料,通話記錄裡,“唐蘅”佔據了大部分空間。剩下的零星幾條是“青文考研崔老師”“媽”和“唐老師”。唐蘅潦草地看了幾眼,然後開啟簡訊收件箱。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想看了,這姿態多難堪,他不想變成那種嚴陣以待檢查戀人手機的人。可是他又總得做點什麼,才能說服自己相信李月馳。

收件箱第一條,中國移動提示手機話費不足10元。第二條,中國移動推出新款流量套餐。第三條,昨晚他發給李月馳的:吃不吃燒烤?我順路帶回來。第四條,第五條,第六條……

唐蘅麻木地按住翻頁鍵,看著螢幕上的簡訊飛速變換。媽,唐蘅,中國移動,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別的。

“唐蘅。”李月馳忽然叫他。

唐蘅抬起手指,看向李月馳。下一秒他的目光又回到螢幕上。

他看見一條來自安芸的簡訊。很久之前。算算時間,竟然是他倆吵架的那個雨夜,十一點四十七分。

唐蘅說:“我可以看嗎?”話說出口的同時已經點開這條簡訊。

螢幕白光刺眼,映著李月馳僵在半空中的手。

安芸:

聽小沁說你和唐蘅吵架了,我想站在朋友的角度替唐蘅說幾句。他11歲的時候他爸出車禍去世,走得很突然,那之後他媽帶他離開北京,為了做生意去過很多地方,挺居無定所的。可能是因為這些原因,唐蘅性格有點孤僻,心理狀態也不太穩定。我們高中的時候,他的性格比現在極端很多,經常幾天找不到人,把家人急得要死。我說這些不是替他賣慘……反正,他是真的喜歡你,如果可以,你就多包容他吧,謝了。

唐蘅緩緩揚起臉,先是笑了一下:“媽的,看不出來,安芸這麼鐵漢柔情啊?”

然後他盯著李月馳,一字一頓地說:“你也覺得我有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