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難看(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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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個支教的老師,對嗎?”
“我們真是對不起她,真是對不起她。”
“趙雪蘭?”
“多好一個姑娘就瘸了,最後都沒要我們賠錢——我們也是實在拿不出錢!領導,你說月馳是不是菩薩下的報應?”
“……當年趙老師是怎麼被推下去的?”
“她來勸我們嘛!讓我們供月馳念書!就這麼背時啊你說怎麼辦,那之前老二從沒傷過人的,就那天……”她說著說著眼角流下兩道淚,連忙抓起圍裙擦掉了。
這時樓上忽然傳來一聲叫喊,吐字非常含混,唐蘅分辨不出內容。老人擺擺手,僵硬地笑了一下:“領導,你別害怕,他沒事的時候就喜歡亂喊,他現在吃著藥,不會傷人……”話沒說完,樓上的人又嘶吼起來,他雖然吐字含混,聲音卻很響亮。
或許是怕嚇著唐蘅,李月馳的母親快步上樓去了,不久,樓上沒了聲音。唐蘅獨自坐在黑黢黢的客廳裡,透過半開的窗戶,遙望遠處高聳的青山。
這裡的山實在太高、太多了,似乎世界就是被山包圍起來的這麼一小片土地,沒有人能真正走進來,也沒有人能真正走出去。
李月馳回來時,樓上已經完全沒有聲音,唐蘅猜想他們睡了。午後的鄉村安靜得如同一汪井水。
“吃吧。”李月馳把籮筐放在唐蘅腳邊,裡面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無花果。
唐蘅仰頭,兩人對視,李月馳的夾克蹭了幾道灰印子。
“我知道了。”唐蘅說。
“知道什麼?”
“趙老師的事。”
李月馳的目光驟然冷下去。
“我以前……以前不知道這些事,想不通你為什麼對她那麼好。你為了給她治病去借高利貸,你還照顧她,你還……你可能不知道,我沒有告訴過你是不是?”唐蘅的語速越來越快,思緒也有些混亂,“她還住院的時候,那時候我們沒有在一起,有天晚上我去醫院看她,就是中心醫院,我看見她靠在你身上,你可能沒有印象了但我一直記得,那個畫面我怎麼也忘不了——後來我以為你們在一起過。”
李月馳面無表情地說:“沒有。”
“你從沒告訴過我,”唐蘅頹然地低下頭,“如果你告訴我這些事,我就相信你了。”
“怎麼告訴你?”李月馳扯起嘴角,像是怒極反笑,“告訴你我爸在礦上得了塵肺,我弟又是個傻子,這個傻子還把支教老師推下山了就因為當時我在做題沒注意看他——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告訴你?”
唐蘅伸手握住他的手,顫聲道:“我明白了。”
李月馳說:“我不想聽。”
六年前他曾說,代價。他說人生是一個等式,得到什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像個謎題,解釋遲了六年。原來你念高中的代價是趙老師的殘疾,你考大學的代價是你爸得了塵肺,唐蘅想,這個解釋來得太遲、太遲了。
李月馳掙開唐蘅的手,他的神情冰冷至極,聲音反倒很平靜:“就這樣了,唐蘅。”
“什麼‘這樣’?”
“我的人生。”
“……”
“我總以為只要我不去找你,就能,怎麼說,”他輕嗤一聲,彷彿在嘲諷自己,“就能給你留一個不那麼糟糕的印象。”
“不——不糟糕。”
“對,就算它們不糟糕,”李月馳閉上眼,輕聲說,“但是它們很難看。”
腳底傷口也顧不上了,唐蘅哆嗦著站起來,想要用力抱住李月馳。六年前的那些情緒仍在眼前,他曾為那個依偎的畫面輾轉反側,無數次,在深夜裡,他費盡心思地猜測李月馳和趙雪蘭的關系,那個謎題像一個永遠解不開又過不去的結。就算趙雪蘭已經去世,就算他和李月馳在一起。
唐蘅撲在李月馳身上,抱著他顫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也許這件事和道歉無關,誰都不必道歉,但他非常想說“對不起”,非說不可,無論代表什麼代表誰,他對他的人生道歉——不糟糕,但是難看的人生。
“我叫你不要去套話,”李月馳撫了撫唐蘅的脊背,動作很輕,宛如依戀,“給我個面子,忘掉我,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