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了。”

“這些太多,我吃不完。”

李月馳面無表情道:“那就慢點吃。”

唐蘅不知道李月馳是不是故意的。六年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不吃白水煮蛋,總覺得有股很淡的腥味,有時候他倆去吃學校旁邊的頂屋咖哩,他總把咖哩飯裡的半邊水煮蛋舀到李月馳盤裡。

也許李月馳已經忘了,也許六年之後,誰都會忘的。

唐蘅一點一點剝下雞蛋殼,李月馳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出去,很快又回來。

“趕快吃,”他把碗放下,“待會我還有事。”

碗裡是淺淺一汪醬油,表面上浮著點點香油。

唐蘅問:“什麼事?”

“幹活。”

“農活?”

“對。”

“我能去嗎?”

“你去當拉拉隊?”李月馳掃一眼唐蘅的腳,“老實躺著。”

唐蘅把雞蛋蘸了醬油,總算沒那麼難以下嚥了。

“我也不能總在這躺著吧,”唐蘅小聲說,“帶我出去透透氣,你不是說你家承包了無花果嗎?”

李月馳動了動嘴唇,唐蘅又說:“你讓我去哪我就去哪,都聽你的。”

李月馳看著唐蘅,略略皺起眉,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後他說:“好吧。”然後他又出去了,唐蘅聽見叮叮當當的碰撞聲,吃完雞蛋,坐在屋裡等著。

過了大概十分鐘,李月馳走進來。他先是站著打量唐蘅,然後忽然俯身,一手繞過唐蘅的腿彎,一手插入他腋下,低聲說:“別動。”

唐蘅愣了愣,尷尬道:“我自己能走。”

李月馳不應,直接把他抱起來,出了屋門,唐蘅才看見狹窄的過道裡立著一架輪椅,有些陳舊了,但剛剛擦洗過,皮製坐墊上還帶著點點水痕。

唐蘅坐在輪椅上,李月馳又不知從哪拎來一隻裝滿水的塑膠杯,遞給他:“你拿著。”

“哦……”唐蘅抱著李月馳的杯子,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李月馳背起裝農藥的噴筒,推著唐蘅向外走去。下了一夜雨,此刻晴空萬裡,天色瓦藍,正是幹農活的好時候。李月馳推著唐蘅,一路上經過許多稻田,有的村民已經見過唐蘅,很熱情地喊聲“領導”,甚至上來關心一番,領導你這是怎麼了,受傷了?唉喲遭罪呀,小李你可把領導照顧好了!有的沒見過唐蘅,也湊過來問李月馳,這是咋個回事嘛?有手有腳的,怎麼推著走?

唐蘅禁不住面露羞赧,他也覺得自己這樣未免太誇張——明明是個四肢健全的男人,卻縮手縮腳地坐在輪椅裡,不太聰明的樣子。

總算到了李家承包的無花果林,林子在山腳下,距離農田有些遠了,四下無人,只能聽見遠處的雞鳴。李月馳沒再說別的,套上手套,徑自去給果樹打藥。唐蘅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穿一雙厚底膠靴,身上圍著類似雨披的塑膠袍子,手套長到手肘,是明黃色的。他果真像農業節目裡的那些農民一樣,肩背噴壺,手執噴嘴,熟練地在果樹上噴灑農藥。唐蘅愣愣地凝視他的動作,幹脆,利索,速度很快。他見過李月馳做很多很多事,打架煮飯,讀書喝酒……但那些事都發生在城市裡。

好像六年前李月馳從未告訴過他,在鄉村裡發生的一切。

李月馳回來的時候,唐蘅還在發愣。他把手套摘下來拎著,從兜裡摸出兩顆無花果:“你吃不吃?”

唐蘅接過來,攥在手心裡:“你家承包這片林子多久了?”

“我出來之後承包的。”

那就是不到兩年。

“這東西賺錢嗎?”

“還可以。”

“能賺多少?”

“村裡合作社給錢,一個月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