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徽噎住了。

越瑛的語氣比剛剛道歉時還誠摯:“按照你的說法,你是打算自己回家處理傷口的,所以這也沒我什麼事了。我這是尊重你的意見。”

李雪徽張了張嘴,看口型像是要脫口而出“胡說”、“詭辯”或者“強詞奪理”那些詞來,但最終只無奈地化成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要不我還是先簡單處理下再回家去吧,公交車上擠來擠去的,怕是要汙染傷口。”

越瑛洋洋得意地做了一個“跟我走”的手勢。

越李兩人在附近的藥店裡買了些消毒與包紮用的醫療物品。如今已是下班時分,並不想節外生枝的越瑛在小區裡找了個能避開李家人的僻靜角落,幫李雪徽仔細地處理了創口。

“好了,”越瑛在瞄了一眼自己包紮的“傑作”後,臉色難免變得有些尷尬,“咳咳,你看這用料多實在,肯定好得快。”她殷勤地搖了搖去了半罐的碘伏。

李雪徽高情商地什麼也沒說,只是把衣袖默默地放了下來,蓋住綁成豬肘子的手肘。

越瑛抬眼看了看天色,暮色已從四面八方向天穹合圍,兩人便一同往小區門口走去。走到公交站前,越瑛將手上的醫用物件收拾了一下,遞給了李雪徽。

“今晚你洗漱之後得換一次藥和繃帶,別忘了。”

李雪徽接了過去,乖巧地點點頭。此時汽車進站,車門在他們面前開啟,他順著上車的人流緩緩移動,而越瑛則站在人群之外目送他。

完蛋,摔了一跤,她竟把要和小同桌好好商量該怎麼跟陳老師交待發生之事忘得一幹二淨。越瑛忽然記起自己當時猛然回頭的目的。

越瑛下意識抬手想要叫住李雪徽,可隊伍已經排到了他的位置,馬上就可以輪到他上車,於是她硬生生地把那聲叫喊嚥了下去。等到跟無聊張望的他對視上,越瑛堪堪將手收回到了背後,並奉上了一個雲淡風輕的微笑。

他卻在看到之後,突然收回剛剛踏上臺階的一步,並堅決撤出了上車的佇列。

這讓越瑛嚇了一跳,而此時接收完乘客的汽車迫不及待地關上了車門。

“你幹嘛?下班時間一輛車要等很久的!”越瑛不可置信地看著忽然抽風的小同桌,並不自覺地開始替他找理由,“你是落了什麼東西嗎,還是——”

“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你可不會無緣無故笑成這樣。”

她笑成哪樣啊!而且這都能感應到,這小子的神經是不是過于敏銳了?

越瑛看著已經揚長而去的汽車,嘆了一口氣。她將李雪徽拉到一旁,並將自己的想法告知對方。

“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顧慮,但我還是建議適度地與陳老師把事情講一講,起碼讓她對陸靈蘭有個提防。”

“之前我不講,是擔心她為了我去跟陸靈蘭甚至家大業大的陸家對上,但這不過是一廂情願。以我的心理素質,即便沒人戳穿,我自己也未必能瞞多久。與其將來被迫說出來,還不如幹脆和盤托出。兩個腦袋總比一個強,任何事情我們母子共擔,徐徐圖之,說不定還有化被動為主動的機會。”

李雪徽一番發言十分清醒,且頗具格局。

“沒錯!陳主任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對人對事自有一套思路,你又何必擔心她會做出不冷靜的舉動呢。”越瑛欣慰得猶如自己才是李雪徽的親生母親,激動之下一巴掌拍在小同桌的“豬肘子”上。

“嘶!——”李雪徽捂著雪上加霜的傷處,神情扭曲。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陪著笑臉,摩挲幾下他被自己重拳出擊之處,然後又趕緊斂成正色,“總之你盡快跟你媽媽商量一下,此事宜早不宜遲。”

“嗯。今天回去就說。”他忽又似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你不覺得我們挺有意思的嗎?又吵又鬧,街內街外折騰了一大圈,最終誰都沒有守住自己的立場。”

“這叫什麼話。那叫‘雙方進行坦率而充分的交流併成功達成了高度互信’。”越瑛半月眼地乜了李雪徽一下,只是話剛說完也忍俊不禁起來。

接下來,兩人並排坐在車站的候車長凳,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玩鬧,到最後幹脆安靜地欣賞著車流人流。時間就在這樣的安靜中慢慢過去。

大概半小時後,新的一班車晃晃悠悠地進站了,李雪徽終於順利地登上了車。他坐在倚靠窗邊的位子,趁著汽車還沒啟動,伸出半個頭來。

“哎對了,馬上就要出成績了,我這幾天會把那些報名指南都整理一下,再問問我媽媽的意見。你可千萬別心急火燎地填志願,不然到時有你後悔的。”

不像擁有極發達的資訊獲取途徑的13年後,2010年透過認知差造就的優勢依然十分明顯。越瑛也不是什麼活在理想國的聖人,有人願意給她提供自己並不擅長蒐集且有錢都買不到的資訊,她才不會拒絕。

“知道了,囉嗦。”越瑛擺擺手,讓他趕緊退回車廂裡。

直到公交車轟隆隆的引擎聲變成了遙遠的回響,越瑛才轉身往小區走去——這是她一個小時內第三次走上回家的路,還真如李雪徽所說,他們固守著自己的思維方式,劍拔弩張地,可兜轉間最後又能那麼自然地就把自己放到對方的立場上,接納曾經與自己截然相反的想法。

真是奇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