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徽的落水位置剛好是河道走勢向下的轉折處,與水面與岸的高度落差太大,周邊也沒有安全的借力點,如果貿貿然去拉他上岸,恐怕不僅不能如願,反而會將救援的三人都拖下水。幸而大部隊被他們吸引在這裡,有言道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何況是十幾個剛高考完還處於最純潔靈氣的時期的少年,他們有人找來一根長竹竿,緊貼著李雪徽的身體直插到河床裡,同時岸上也有人扶著另一端,使他除了緊抱著的榕樹能多一個可以借力支撐的物件;有人找到一小節圓木,抽出褲腰帶將其一頭系緊木頭,一頭做成個套索拴在竹竿上並順著竿子滑到水裡,就是為了讓李雪徽能把頭頸枕在上面,將口鼻露出水面正常呼吸;有人自告奮勇到山莊門口接應警察和消防,還有更多的人火急火燎地到處奔走,翻找繩子、救生圈等更關鍵的救人工具。

“再堅持一小會,很快就可以救你了。”越瑛不斷地鼓勵著李雪徽。她知道此時已經接近了他自己體力的極限,生怕他在這時洩氣鬆手,讓他們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好在小同桌因為他們的及時出現反而精神大振,原本幾乎抓握不住樹幹的雙手再度穩定了下來,為等待救援物資的到來爭取了更多的時間。

最終,在警察到來之前,他們就依靠著幾根捆行李用的尼龍繩,十幾人合力,成功將李雪徽從河裡拉了出來。

令人後怕的是,李雪徽才剛剛上岸,上游不知怎地突然又湧來一輪新的洪峰,河道水位暴漲,一口氣徹底淹沒了還在水裡苦苦掙紮的榕樹,湍急的水流甚至將那杆深插在河底內的竹竿從中沖撞成了兩截。要是再慢上幾分鐘上來,人怕不是被水沖走然後在幾百米外的瀑布處跌死,就是被激流壓在水底直接淹死。

虛脫的李雪徽被攙扶著回到房間休息。他泡的時間過長,還嗆喝了不少不幹不淨的河水,越瑛擔心他可能會染上什麼病,於是要將他立馬送醫觀察。

“不,”不成想李雪徽卻非常堅持,“你不是報了警嗎?我再等會,跟他們車走。”他剛剛喝了一碗可樂姜湯,又洗了個熱水澡,終於有了點說話的力氣,但臉色卻沒好轉多少,眼睛裡蘊含著越瑛有些看不懂的風暴。

越瑛對剛還命懸一線的小同桌有一種無所不從的寬容,不想急在此時追問緣由,同時也考慮到現在天氣仍然惡劣,警察肯定對自己轄地的道路和路況更為掌握,於是便同意讓他邊休息邊等,自己則坐在一旁陪候。大部分的同學在班主任的組織下先一步往主樓集中去了,幾個留守的親近朋友出門報平安的報平安,與店家溝通的溝通,也各自離開了房間。原本人來人往的空間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這一天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越瑛按了按自己胸口,用力撥出一口濁氣,到了此時才算真正將心緒平複下來。李雪徽很快便沉沉睡去,看著他的睡顏,越瑛不免心疼又心驚——李雪徽能獲救需要的偶然必然因素實在太多了,他首先得是一個精神強韌,在洪水激流中長時間不脫力且諳熟水性的人,其次他掉落的位置得恰好長著幾株足夠強壯不會輕易被沖擊力與體重造成的慣性摧毀的樹,幾棵樹要錯落地配置著,有高到樹冠能露出岸基的,也有恰到好處半浸在水裡的;三個小時裡,雨勢水勢並沒有過分增強,他幸運地避開了所有翻滾著的任何一個撞上都能叫他頭破血流的雜物。

只有同時做到以上幾點,他才有機會在有人靠近河邊的時候,還有剩餘的體力和神智,能饒出一隻手來扯動上方的另一株榕樹給岸上人報信。甚至這個人不是越瑛都不行,因為不會有人像她一樣早就預知李雪徽是失蹤落水,於是情緒失控地跑到河邊大喊大叫,也很難注意到那因他體力透支而只能夠小幅搖動一下的樹冠。

她這算是成功改變了歷史嗎?或者反過來說,是成功阻止了歷史的改變?

不管怎樣,陸靈蘭的陰謀詭計最終沒有得逞,她也沒有因為武斷造成不堪設想的後果,這一整個誤打誤撞的過程,只能說是得天之幸——等等,陸靈蘭?

剛剛一輪兵荒馬亂之下,越瑛一直沒想起來這個始作俑者。李雪徽失蹤又被活著找到的訊息第一時間已經透過群組發散出去了,按照陸靈蘭一貫的德性早就蹦出來虛情假意一番了,可現在卻從頭到尾不見人影,連話都不在群上說一句。

說起來,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陸靈蘭究竟做了什麼才叫李雪徽差一點“意外”命喪山洪,反正他們在現場暫時還看不出有任何人為設計和佈置。李雪徽自安全以來也一直保持有些奇怪的沉默,看起來在警察到來之前並不想多說什麼。

還是趁警察沒來之前回北樓看看情況吧,順便洗個澡換身幹淨衣服。越瑛嫌棄地看了看自己滿是泥汙的頭發和衣服想道。

這時寧毅一也剛好忙完進來,越瑛與他微一頷首,示意自己走開一下後,便打算與之換班。臨走前,她伸手,撫了撫李雪徽那睡夢中仍微皺的眉頭。

不要怕。從此以後,你的人生將喜樂順遂。

她的指尖點到即止地離開男孩子的面龐,然後就不期然見到一雙睜開了的美麗眼睛。

越瑛嚇了一跳,下意識要將手縮回,卻被對方一把抓住。

“你要走嗎?”他怔怔問道。

“我去換件衣服,很快回來的。”越瑛溫聲回答。

“別去,”他沙啞著嗓子,話裡的意思卻不容拒絕,“無論是哪,都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