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男生,我家就在學校隔壁,我自己就能回去,你,你不要過來!”

“我是弱女子,我家離得又遠,天都黑了,那換你送我回家,阿雪同學?”

“麗麗同學,你跟弱女子這個詞有一絲一毫的關系嗎……”

街道上回蕩著少年少女那毫無營養的互相抬槓,蕭瑟冷清的氛圍不知不覺中消散了許多。

越瑛到底沒有成功把李雪徽“送”回家,這小子趁著斑馬線紅綠燈轉換的空隙,一溜煙就跑走了,迅捷得跟他的身形嚴重不符。

越瑛回到家,李家人飯早已經吃完了。果然如她所料,根本沒發現少了個人。只有李家小弟在她進門的時候問了一句“姐,你回來了?吃飯了嗎”,並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繼續聚精會神地打他的遊戲去了。

越瑛也不是在意這些事情,她默默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又默默然地躺倒在床上。她數著天花板上的那些星星點點的黴斑,心裡並不平靜。

她這幾天一連介入李雪徽、寧毅一兩人的生活,在一些節點上,還做出明顯幹涉了他們人生抉擇的手段。那麼,這個世界的軌跡,會因為她的幹涉而被改變嗎?思及此,越瑛趕緊從床上起來,翻出之前列出過原世界50件事的對照表,遮住其結果,同時隨手扒拉出一張空白的紙,把五十件事在新紙上再次謄抄一遍。又在網路上,重新將這五十件事在此世發生的結果一一搜尋一遍,並記錄下來。

之前,她已經證明瞭蝴蝶效應在這個時空裡並不顯著——兩種可能,一是這個混沌系統有自己的修正機制,二是觀察者效應,即她無法影響越瑛本尊認知範圍外的事物發展,當然也有可能二者兼而有之。這次她更加直接地幹預了身邊人的生活,無論是李雪徽夜探校園戳破靈異謠言,還是寧毅一終止作亂轉而去尋找新的可能性,這都並不是他們自己會做出的決策,也不是李麗麗本尊能做到的事情。越瑛相信,在這種程度的改變下,時空修正機制再強勢都不大可能徹底奏效了。

兩張紙正面朝下,像是兩張等待被開封作答的試卷。越瑛深吸一口氣,閉著眼將它們同時翻了過來。

獨立記錄,三行列表,一一對應。

越瑛仔細地核對著每一項的每一個字,直到這樣的校驗已經進行到第三次,她快要不認識上面的字。

一模一樣。所有結果,都沒有變化,一模一樣。

越瑛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猛地站起來,然後在狹小的房間裡來回踱步。

按照時間線,越瑛本尊剛剛出國,並不知曉面上風雨不動的父親,正經歷著事業、婚姻和生活的幾重打擊。領越的體量遠沒有她穿越時那般大,其時連吃了好幾筆大的貨款壞賬,資金鏈處於斷裂邊緣,還被自己信任多年的老下屬背刺,核心商業機密被洩露。屋漏偏逢連夜雨,越瑛的母親又恰逢此時不知道什麼緣故,堅決跟父親鬧起了離婚。爺爺和奶奶身體也不大好,三天兩頭地住院。

越瑛的父親獨自一人最終不知道克服了多少困難,用了2年時間才緩過一口氣,他是個很典型的中國男人,抱怨和哭泣都是恥辱的,於是這段日子的辛酸都叫他嚼碎了無聲無息地嚥到肚子裡去。

她那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只每天洋洋自得sat和托福考了多少的好分數,又拿到了多少家名校的offer。直到她研究生畢業

兩年後,她父親的病情無可抑制地惡化,實在沒辦法繼續瞞著繼承人,不得不把她從美國叫了回來之後,她才明白,她的父親終日都在承受著什麼。

這個像磐石一樣沉默而堅毅的男人,被名為死亡的風沙一點點地侵蝕。在最後的日子裡,他清醒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即使是醒過來也是分秒必爭地跟她交代事情。臨走的那天早上,他睜開眼睛,卻沒有像往日那般急著說話,只是呆呆地望著前方。許久之後,囁嚅了一句:

“媽媽,有點怕。”

可他的爸爸媽媽也已經去世很久了。他就這樣懷著惶恐和孤獨,走過了自己一生中絕大部分時間。

越瑛輕輕拍著父親的胸口安撫他,像是小時候他哄她入睡那樣,使他平靜而勇敢地踏上人生的下一站。

可那一刻,越瑛這輩子從來沒如此痛恨過這個世界的一切,恨他不愛惜自己,恨世事無常,恨母親無情無義,更加恨自己的無知無覺,不能早一點成為他的依靠。

可是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是嗎?她,乃至世界上的任何人再恨再怨,過去的不會再來,失去的永遠失去。這是最大的不公,也是最大的公平。

她很快就成功讓自己學會接受,放下,忘懷,繼而投入到新的生活,就跟自有時間這個概念起至今的所有其他人一樣,體諒這世間一切的不可逆轉。

但偏偏就是逆了,轉了。

早從剛剛穿越的那個瞬間起,她的腦袋裡就有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像一顆深埋凍土下的種子,她從一開始知道它的存在,但是從來不敢放任它生長,她一次次地試驗,一次次地想要證偽,令自己不要讓這個想法變成妄念。但此時此刻,這顆種子還是像觸碰到春天的雨露或者暖風一樣,不可抑制地生根發芽,繼而佔據自己的整個思維。

或許,有那麼一絲希望,她從永恆的死寂中,為父親掙出一線生機?

越瑛猛地停住雜亂的步伐,咬著自己的拳頭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清楚她的父親的脾性、愛好,瞭解他大部分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深知他的各種弱點,她還有先知的優勢,甚至也可以跟“越瑛自己”相處得很好,因此要接近他很容易。離事情不可收拾還有十幾年的時間,她可以逐步接近父親的核心圈子,為他分擔壓力,照看他勸慰他,讓那些風刀霜劍不至於成為殺死他的利刃。

不,不,父親沒那麼好糊弄,一個突然不知道從哪蹦出來的平平無奇高中生,卻瞭解他的方方面面並能提供許多超前的資訊和決策建議。這恐怕到時不是驚喜,而是驚嚇了。

沉思一陣,她忽然露出撥雲見日的笑容。

“但我可以讓‘越瑛’來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