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口中要尋旁的郎中確認藥方的話,甚至不如他提及契兄弟一語之時,更能激得葉質安不複淡定一點。

同樣湊過去欣賞兄長字跡的範愚卻不這麼想。

沒繼續保持蜷在椅子上的動作,挺直了脊背,雙手也沒再繼續藏在過長的衣袖當中,他清了清嗓子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兄長可是宋神醫的衣缽傳人,回京重開懸濟堂,也是出於宋神醫的授意。”

話未說完,範愚卻刻意停頓了片刻,欣賞夠了老人的驚訝神情之後才重新開口。

“畢竟兄長實在年輕,老先生不信任他醫術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仁心堂的郎中瞧完了發現方子恰好對症,還得煩請老先生幫個忙了。”

雖然有些幼稚,範愚還是又一次故意將仁安堂給說成了仁心堂,藉此來發洩一些不滿。

說到幫忙時,還抖了抖過長的衣袖,同老人拱手。

“是仁安堂,小娃娃說錯了。”老人這回注意到了範愚的“口誤”,卻還是沒聽出來他的不滿。

而後以一副提攜後輩的姿態,搖晃著腦袋道:“說吧,幫什麼忙?老頭子我雖然覺著不太可能,但也不妨先說上一說嘛,幫小娃娃個忙也不是不行。”

“不是什麼難事。老先生知曉懸濟堂是時隔多年重開,位置偏僻,兄長年紀又輕,上門看診者實在不多。倘若方子無誤,想請老先生下回來時,捎帶上位身體不大舒服的朋友來讓兄長瞧瞧。”

語氣足夠尊敬,提出請求的話又文縐縐的,範愚成功討了老人的歡心。

於是沒經思考便滿口答應,只道是:“小事一樁,小娃娃放心就是。總歸是宋神醫的醫館,哪能一直沉寂下去。”

也不知是誰,方才還在那一口一個仁安堂了。

等將葉質安剛書寫完的方子拿到手中時,老人才像是剛反應過來一般,伸手拍了拍大腿,直呼“小娃娃太狡猾”。

原本去請仁安堂的郎中瞧了方子,若是無誤便照著抓藥煎來喝了就是,葉質安斷不會知曉結果,他也就不會在小娃娃面前丟臉。

這會兒答應了幫個小忙,他要是不想違背承諾,到時候就不僅要親自上門承認方子有效,還得帶著老友前來看診,再親口說服其相信個小娃娃的醫術,正是要親手打自己的臉。

事實上,在範愚說明瞭衣缽傳人過後,他就已經對手中墨痕未幹的方子有了七成的信任,幾乎預設了其效果。

於是難得放輕了聲音,嘀咕道:“早知如此,老頭子我就不該覺著小娃娃你乖巧,虧了虧了。”

搖頭晃腦,不住唏噓。

還握著衚衕口子拾來的木棍,老人揮手拒絕了範愚掛上訕笑的攙扶,有進來時候自己的足印在,步伐間距正好合適,出去時也就不用再一次次陷入厚厚的積雪裡邊,沒必要再讓人攙扶,一根木棍足矣。

緩慢地挪動到了宅子門口,伸手開啟的同時,老人像是想起來什麼,轉過身面朝著堂屋道:“小娃娃莫要太憊懶,便是醫術出眾,這雪也不可不掃,興許一會兒便又有個病人上門了,可別小瞧了宋神醫當年的名聲。”

又提及宋臨,話畢還哼哼了幾聲,才拄著手中的木棍,佝僂著身子離開了醫館。

留下堂屋裡邊又想擺出來棋盤的葉質安,動作停滯在了半空。

替老人看診的過程中,滿腦子都是病症,餘下的那點空閑,也是在想著其胡言亂語所提及的契兄弟會不會有什麼影響,自然將先前那聲鏟雪給忘了個幹淨。

加上範愚要到傍晚才會回去太學,和人對弈數盤的誘惑,讓他下意識就無視了外邊半尺深的積雪。

此時又被提醒,才嘆了口氣,將才取出的棋盤重新收好,打算起身去收拾庭院。

範愚在忽悠完老人之後就又縮回了椅子中,這會兒正將雙手抬到炭盆上方,來享受暖烘烘的感覺,見狀愣了愣神,而後跟著跳下來椅子。

“阿愚坐著便好。”

還沒提起及地的衣擺,範愚就被葉質安給按著肩膀,回到了先前的姿勢上,手中還被塞了本不知從何處尋摸出來的《論語》。

“這身打扮可不方便跟著鏟雪,不如還是呆在堂屋烤個火來得自在。就是這兒多數都是醫書,只能找見本《論語》,供你解個悶。”

甫一提及身上尺寸不合的衣裳,兩人就都不由想起來了才離開的老人的胡言,同眠之後穿著契兄新衣的說法,讓兩人都有些不太自在地偏了偏頭,避開來視線的相對。

原本還想為範愚在老人面前的回護道聲謝,葉質安這下只顧得上出門鏟雪了,匆匆塞了書到他手中就要轉身。

餘光倒是瞥見了對方在發絲掩蓋下耳垂的微紅。

於是不知為何,心情雀躍不少,有些不太情願地鏟雪的同時,嘴角卻還掛著點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