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另一個人,自然是秦妙人。

她打從一開始懷疑的就是秦妙人。她懷疑野鴨傳訊息,是真的在懷疑,並非說假。

可她曉得,一旦坐實這事兒是秦妙人幹的,秦妙人要面臨的,不會僅僅是死那麼簡單。

對待細作,各國的做法基本是一致的,那就是嚴刑逼供,直至細作吐盡所有他們知道的秘密,最後多半是死在刑訊下,而非是死在絞刑架上或者鍘刀下。

她一直糾結著,要怎麼做。左右搖擺著,不知該如何。

墨琚垂眼看著她,沒有說話。她依舊捂著眼睛,招供似的:“是我的錯。我應該毫無猶疑完完全全站到你的立場上,揪出幕後之手的。現下多事之秋,我怎能容許危險靠近你……我……”

有淚珠從指縫裡滲出來。

她以前不這麼愛哭的。可自從失憶,自從有了身孕,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墨琚微微嘆了一聲,將她的雙手從臉上拿開,嘴角往上挑了挑,“芝麻大點的事,也值得你這樣哭?”

縱然他眸光已經柔得似春水起漣漪,容安還是不敢看他,往他身上靠了靠,雙手環住他的腰,臉貼上他的衣裳,眼淚抹在他月白裡衣上,抽泣了一聲:“怎麼能是芝麻大點的事?事關你的安危,事關墨國的安危……”

墨琚打斷她,好笑道:“怎麼就事關我的安危,事關墨國的安危了?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將她從身上扒拉下來,用指腹輕輕抹去她臉上淚痕,手托住她的臉,令她不能不直視他,望住她微紅的眼睛,略帶揶揄地笑道:“從剛才就胡說八道,我連一句都沒有聽得懂。”

笑得愈加愉悅:“什麼陪你演戲?什麼編排你哥哥褚移?你以為我是說假的?唔,容安,你在想什麼呢?”

“你哥哥褚移,確實是我差他去辦的差事,確實是他辦的不像話,弄了幾只野鴨子來……不過,你命人將鴨子料理了,倒甚合我意。廚子做的味道也不錯。”

容安懵然地望著他。他瞧著不像說假,眼睛裡點點笑意和揶揄也不像是假。可她知道他太擅長隱藏情緒,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偽裝。

“我……”容安無言以對。

墨琚將她的臉挪開一些,與她臉對著臉眸對著眸,眉梢輕挑:“我倒是要問問,你方才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說那樣一番話?在懷疑什麼?”

容安慌亂地欲撇開臉,卻被他捧在手心裡未能挪動半分,她磕磕巴巴:“我……我沒有想什麼呀。也沒有在懷疑什麼。是你多想了吧?”

“嗯?果然沒有麼?”墨琚凝視住她的眼睛。眸子若深不見底的深潭,望得人直欲窒息。

他是明知故問,還是真的沒有猜到她的想法,容安拿捏不準。但無論是哪種狀況,容安都已經招架不住。無奈地同他和盤托出:“我……我只是以為,是秦妙人在和扶寧串通。怕你對秦妙人嚴刑逼供,所以才……所以才……”眼一閉,牙一咬,心一橫:“若真是秦妙人做的,你無論怎樣對她也是她活該。是我心太軟,我的錯。你怎樣責罰我我都沒有怨言。”

墨琚看樣子沒有生氣,但臉上的笑容並沒有方才那般溫柔了,“秦妙人做不了什麼了。”墨琚的聲音聽起來和方才沒有什麼分別,但容安分明聽出了他強壓的失望。

“夫君,我……”

墨琚打斷她:“秦妙人被關在了城外的休雲寺,我忘了告訴你了。”

“啊?……哦。”容安先是驚詫,後又舒了一口氣,

休雲寺這個地方,聽起來像是個清靜莊嚴香火也應該不錯的寺廟,但其實完全不是。它是一座管理嚴格的女子監獄。大致也相當於一個勞教場所。裡面關著的,大都是犯下嚴重罪行、卻又不致死的女犯人,監獄提供勞作機會給她們,她們的勞作不會獲得報酬,像耕牛一樣,她們的勞作要至死方休。

聽起來似乎很不人道。但這相較於她們犯下的罪行,已經算是人道了許多。

容安驚訝是因為沒想到墨琚會把她關去休雲寺,而不是天牢或者哪個冷宮。舒了一口氣是因為墨琚將她關去那裡,說明這個案子和她沒有什麼關系。她雖再沒有自由,但可以繼續茍延殘喘於世了。

“所以,你該相信了,我並沒有騙你。”

聽起來確實應該可以放心了。但,說不出為什麼,一顆心懸在半空裡,忐忐忑忑蕩蕩悠悠,就是不肯落回原處。

“嗯。我相信你。”容安像只樹袋熊,又抱住了他。

這是她求和的方式。瞧著像是撒嬌,但全然不是。你想,讓一個將尊嚴看得過重的人去跟另一個正與她慪氣的人撒嬌,是不是已經算是她放下尊嚴低頭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