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明白容安的意思,但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做不到,也不要讓她徒增擔憂。

他從來就是個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主兒。

成一將酒樽再斟滿,墨琚仍是喝得從容且爽快。容安的印象中他極少飲酒,尤其是這樣豪爽地飲酒,看看褚移,亦是這般,話不多,酒卻是逢倒必喝,連一句推諉的話也沒有。

他二人喝酒的神情,亦十分神似。明明是性格那樣的兩極分化,卻被她瞧出相似來,容安不由暗笑自己大約比他們倆先醉了。

低頭瞧瞧自己白玉盞中琥珀色澄亮的茶湯,暗笑,得虧不是喝的酒,若是酒,這會兒得醉成什麼樣?

褚移與墨琚喝酒,十分默契,容安想,他們應該不是第一次在一起喝酒了。這對君臣本來就十分有意思,一個是絕對的忠誠,一個是絕對的信任,哪怕是中間夾了一個她之後,忠誠的繼續忠誠,信任的還是繼續信任。

她聽人說起過,墨琚曾經要斬殺她,監斬官欽定了褚移。這一段過往是一段怎樣的糾結往事,她至今不能詳知,但即便是發生了這樣的事,褚移被迫背井離鄉出走,最後在傀山的戰場上,他還是及時出現幫助墨琚取得了勝利。

可見二人的關系真的如磐石般堅不可摧。

對此容安覺得很欣慰。有褚移在,至少墨國的社稷就是安平的。

兩人一來一往已喝下不知幾壺酒,言談舉止間依然不見醉態,酒量都是十分的好了得。

對於所談之內容,容安也聽出來了,不涉政治,不涉私人問題,大多是墨琚問幾句褚移所去之地的鄉風民情,褚移一一給予解答。

容安間或說幾句自己的見解,她也不記得自己去過些什麼地方,那些地方有著什麼樣的鄉風民情,但她看過自己寫的手劄,那上面記載十分詳盡,她本就記憶力出眾,過目不忘,此時參與他們的話題一點不覺得搭不上話。

後來是她身體支撐不住,率先退出了酒局,回榻上躺著去了。留下褚移與墨琚推杯換盞又是小半個時辰,褚移走的時候身體還是豎著的,但眼睛裡的光已經渙散,在遠遠瞥了一眼榻上的容安之後,沒有絲毫停留、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攬微殿。

墨琚卻是望著他的背影沉默了良久。

回到榻上,容安還沒有睡。墨琚寬了衣袍,懶懶地躺下。未曾洗浴,身上的酒氣濃鬱。容安往他身邊靠了靠,聲音輕柔:“墨琚,今天謝謝你。”

“謝我什麼?”墨琚的眼眸微閉,沒有看容安。聲音輕似煙雲,沒有什麼情緒。

容安又往他身邊靠了靠,攏著他的胸膛,道:“謝謝你給我機會和褚移將前塵了結。”

他避出去,她其實是知道的。褚移亦知道。

墨琚依舊是淡然:“幫你就是在幫我自己,何須言謝。”

其實他很想告訴容安,這樣做除了讓褚移的心更絕望之外,並沒有什麼意義。褚移他,大約是寧願在痛苦中活著,也不願在釋然中活著。

但他沒有說一個字。如果她認為這樣做可以讓褚移釋然,那就讓她這麼以為吧。至少可以讓她心安。如果必須要背負精神的枷鎖,他和褚移來背就夠了,不必搭上她。

這是對三個人的成全。

墨琚握住容安的手,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和暖柔的身體,這實實在在的讓他覺得安心。

半晌,容安心疼地道:“你出去幹嘛了?是不是無處可去,一個人跑湖心亭裡去了?”

墨琚好笑道:“偌大的墨宮,我竟沒個去處麼?”

容安道:“偌大墨宮,偌大墨國,都是你的,可是你的家在我這裡呀。離了我這裡,你還有什麼去處?”

墨琚笑她:“你一肚子學問,是不是全是這種撩人的情話?”

容安絲毫不以為杵:“是啊,以後你若是想聽,我可以日日說給你聽。”

終於有一樣能贏了他,哪怕這樣本事算不得好本事,她也覺得高興。不是說她是禍水麼?作為一介禍水,哄男人的本事可不得是必須的麼?

墨琚甘拜下風,莞爾一笑,道:“嗯,好。”頓了一頓,道:“方才我沒有一個人去湖心亭,也沒有去哪個嬪妃的宮裡,我去葬小桑了。”

提起小桑,容安又是一陣唏噓難過。

墨琚在她耳邊安慰她:“聚散無常,人與人是這樣,人與寵物亦是這樣。總有一天,是要分開的。可能,這樣的方式你接受不了,但命運就是這樣不講理,絲毫不得辦法。”

容安沉默一陣,道:“你說的我何嘗不懂?只是要不難過卻難。好在我失去了那幾年的記憶,不然,照小桑對我的感情,我怕也是對小桑感情極深,今日怕是要責怪褚移。”

她雖不是愛多愁善感的人,但近來似有往那方面發展的趨勢,想起小桑臨死前瘋癲識不出她,又因此聯想起她先前因失憶既不識得墨琚,也不識得褚移,此時方能理解他們心裡的痛苦煎熬,甚覺對不住他們,不由得撐著手肘起來,俯看著墨琚。

墨琚睜開眼,懵然瞧著她。幽深的眸子裡映出她絕美的臉。

很突兀地、略嫌莽撞地,容安對著墨琚的嘴唇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