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琚合上手中的文冊,朝她走過來,挽了她的手,笑著道:“剩下的也沒什麼重要的了,我陪你一起睡。”

容安沒有拒絕。這之前墨琚都是睡在外間榻上,從不敢越雷池半步。但昨夜兩人在褚移府上已經和好,自然無需再一個外間一個裡間。

貼著墨琚堅實的胸膛,心立時便安定下來。但還是沒有睡意。墨琚用一種輕柔的腔調給她講故事。

他居然是個講故事的一把好手。比她的師父叔平先生還會講。生動有趣味,通俗卻不低階。都是些坊間的故事。

他明明從小到大都生活在王宮裡,真不知道哪裡搜羅來的這些尋常百姓的奇遇記之類的故事。

她在這些故事裡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容安一覺睡到天大亮,身邊沒有墨琚的影子。身旁邊的被子是涼的,顯示著墨琚已經走了好長時間了。

小兮進來向她報道。不僅她來了,小桑也被抱進宮中。順便帶進來的還有她以前留在將軍府的一些物事。比如書籍,比如那些面具。

容安瞧著初到陌生地方滿地打轉咬尾巴的小桑,道:“你把它抱去偏殿養著,墨琚在的時候,盡量不要抱過來。”

小兮不明白為什麼,但她明白只要照做就好了。先生的話,是永遠都要聽的。

一個人用過早膳,容安找小兮陪伴同行,去了趟司自己以前司職大司樂,她想看看以前幹活的地方有沒有留下點記憶。

司樂府的樂伶們久已不見她,再見,她已經脫胎換骨成另一人,都像看陌生人一樣地看著她,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地給她行禮。

殿裡一切都是陌生的,毫無熟悉感。唯一覺得熟悉的,是那些樂器。

據說在這裡也曾發生了一些事情。但沒有人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她在這裡傷了手,出去以後就搬進了攬微殿,與墨琚同出同進。那應該是和墨琚破冰的開始吧。她想。

司樂府新任的司樂恭恭敬敬給她奉上一杯茶,不無感慨地道:“自您卸任,司樂府再不聞那等絕妙曲聲。王上也再沒來過司樂府。”

容安笑笑,“王上日理萬機,先是徵戰,現在又是使者來訪,可能就沒有時間往這邊來了。不過,你們只要練好自己的技藝,總會有派上用場的那一天的。”

司樂陪笑道:“這是自然。不過,以前但凡有使者來,王上準備的宴席上,必會讓司樂府去助興的。現在即便有使者來,也不詔我們了。”

容安不厭其煩地同她解釋:“那是因為,這回來的使者不一樣。莫說的舞樂,王上沒拿大棒子趕他們就不錯了。”

司樂驚得捂住嘴巴,“來的可是天子的使者團,王上竟……”

司樂的話一出,容安心頭咯噔一下。面色卻不動聲色,道:“不是還有啟國的使者嗎?啟國屢犯墨國邊境,王上自然是不願意見到他們的。”

司樂是個沒什麼心計的人,當下疑道:“我有一個兄長,在前朝禮部做官,他說,來的是天子的使者團,並沒提到啟國呀。”

容安順著她的話問道:“我昨日確實見到了啟國的公主呀。”

司樂滿臉疑惑,想不通:“只聽說,天子的義女來了,沒聽說啟國的公主來呀。”

容安略怔。這其中的事她不敢妄下論斷,卻忽然明白了墨琚這幾日為何愁眉不展,為何要遁出王宮帶她出去閑逛,又為何燈下忙碌到深夜。

怔忡了片刻,容安道:“你今日選幾個曲目……不,就選《傀山夜行》這個曲子,好好排演一下,明日我要宴請賓客。”

《傀山夜行》是墨國的國樂,但曲子過於恢宏,樂伶們委實勝任吃力,容安留在司樂府半日,親自當了半日的教習。

傍晚時回攬微殿用膳,不見墨琚的身影。想來是被陽昊的使者團絆住了。

容安到案前尋了紙筆,寫下一封邀請函,邀請的是啟國的扶寧公主。請她於次日到宮中小敘,聊表對她的歉意。

邀請函託妥貼的人送到行宮扶寧的手上,沒有刻意瞞著墨琚,但也沒有告訴他。

墨琚忙於應付使者團,對這件事沒有及時知情。

次日巳時一過,扶寧公主便被迎進宮裡。小宴設在遠離攬微殿的一處夾竹桃園子裡。此處的夾竹桃開得較晚,別處的已開過鼎盛花期,這裡的卻正是含苞待放時候。有一些初綻的花苞,鮮豔欲滴。

樂伶們在夾竹桃樹下擺出的陣勢瞧著毫無章法,三三兩兩一撥,有的距離甚遠,有的置於角落……這樣的毫無章法,卻是容安根據不同樂器的發聲大小及特質而精心設計。目的自然是呈現最和諧的聲音。

那位扶寧公主不曉得懂不懂樂曲,不過不懂也無妨,即便不懂她也能讓她聽明白《傀山夜行》要表達的是個什麼意思。

今日的扶寧公主精心打扮了一番,眉如青黛,唇似粉櫻,發如潑墨,著一身啟國宮廷風味的華服,襯得身姿窈窕。大約是真的傷著了,手還一直扶著腰。

為示對她的重視,容安也稍作打扮,穿了件藍底雲紋曳地長裙,長發綰成少婦發髻。雖然體形不及扶寧公主窈窕,卻別有一番韻味。

這個發髻卻是專為扶寧公主而綰。她雖懷著墨琚的孩子,但一沒有大婚,二沒有名分,長發便一直沒有綰起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