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大傷初愈,受不得刑罰,他自然該為她受這個罰。他覺得理所應當,卻不知這個罪責攬得不是地方,墨琚更怒了。

墨琚睨著他,“你覺得,孤是個眼裡能揉得下沙子的人?賞罰分明四個字,只是說著好聽的?”

“委實是罪臣的錯,與她無關。王上,臣不是在替她擔責。”

容安心裡糾結著,這個樣子下去,只會讓墨琚更生氣,更不可能解決事情,可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全身而退。

“褚移,不要再替我攬罪了。”她忽然跪了下去,目光望住墨琚,“王上,容安從不曾給王上下跪過。這一跪,是謝王上這些日子以來屢次相救。容安無以為報,只能銘記在心。褚移與我,欺君罔上,罪不容赦,王上,請您按律處罰,以儆效尤。”

“容安,你不要以為孤不敢殺你!”墨琚一怒之下,掀翻了面前的桌案,案上的燭火倒地,將一沓書冊燒了起來。

隔著紅紅火光,墨琚冰寒的眸光直對著容安。

容安跪著一動未動。

褚移也沒有動。

“想死?孤成全你。亡黎公主黎桑,多年潛伏在我墨國大將軍身側,如今又潛入墨王宮,居心叵測,意圖複國。其心……當誅!”

“王上,這不關她的事,將她帶在身邊,全是我的主張!”褚移急急地辯解。

墨琚卻不為所動,冷聲繼續道:“大將軍褚移,身負失察之責,念其過往屢立戰功,孤給你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監斬,黎桑!”

“王上,您這樣有失公允!當初她自傷之後,心灰意冷,是罪臣心生憐憫,將她帶在了身邊,全不關她的事。隱瞞王上,進獻假的承光公主,也全是罪臣的主意,全和她無關。王上,罪臣以項上人頭擔保,她絕無複國之意。”

墨琚冷冷道:“你的項上人頭都快不保了,有什麼資格保她的?”

褚移實在沒有料到,墨琚竟然會發這樣大的火,生這樣大的氣。照理,他就算生氣,也不至於殺人。聯系一下之前容安執意要逃走,他終於醒悟,可能,這裡面還有些別的事。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褚移垂下頭,“王上,如果要殺,請將罪臣一起斬殺,整件事裡,罪臣才是那個最大禍首。”

容安忽然璀璨一笑:“若能得你相陪,死也無憾了。”

他拼死救她,她卻說如此涼寒的話。可他覺得很欣慰。她能這樣想,很好。

他回她以一笑。

“你想陪她一起死?孤成全你。主帥投敵,想來褚家軍裡也不再清白。你伏法後,孤自會徹查褚家軍。”

“王上!此是罪臣個人行為,與褚家軍無關!”

“有沒有關系,可不是你說了算的。你別忘了,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容安心底一片冰涼,瞧著眼前劍拔弩張的君臣二人,冷笑一聲,道:“你們墨國的內政醜事,在我一個外人面前這樣肆無忌憚地談論,也不怕親者痛仇者快。天也快亮了,你們且爭論著,請王上先給我找個地方歇歇腳吧。畢竟,我這身子好得還不怎麼利索,經不起累。”

爭論的聲音戛然而止。

墨琚眼底那一抹絕望,被怒氣很好地掩飾著。

天亮行刑。他連迴旋的餘地也沒有給容安和褚移留。也沒有給自己留。

不知何時,天應景兒似的,下起了雪。

全墨國的人津津樂道了十餘年,戰神褚移的翼章刀又快又狠又準,鋒利無比,據說九州大陸三十七諸侯國無有他的對手,且他的刀但凡舉了起來,刀底就從不留活口。

殺人不見血,舉刀鬼見愁。這是坊間對他和他手中翼章刀的評價。

天空陰沉沉的,壓得人喘不上氣來。天色還早,菜市口沒有什麼人。

容安跪在刑臺上。北風夾著細雪灌進衣領,她卻並未覺得冷。可能是凍僵了吧,她想。這樣也好,刀落在脖子上就不會覺得疼了。

刀鋒帶著戾氣將將沒入肌膚的時候,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脖頸流下來。不過片刻便洇濕胸前白衣,衣襟染成刺目的緋紅。

本以為不會疼。可風夾著細雪灌進刀口,彷彿冷水澆在燒紅的烙鐵上,勾出刺耳的滋啦一聲。還是疼得她顫了幾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