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雲楓似乎清醒了些,他勉強坐直了身子,伸手想掀蕭珩的蓋頭,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帶蓋頭,那塊紅絹早已不知道被蕭珩扔到何處,

那頂鑲金點翠的鳳冠襯得眼前人儀容格外端重,而玉幕珠簾下的那張臉好似高山仰雪、松間明月,段雲楓看得呼吸一滯,心想自己真是娶了個神仙回來,他下意識伸出手,想抬起蕭珩下巴,卻被對方一把捏住了手腕,衣服的前襟也被人拽住了。

一陣天旋地轉中,段雲楓整個人仰倒在了被褥上。

“嗯……”

對方冰涼的發絲拂過他的眼簾,很癢,讓他眼睫止不住地顫,鼻尖傳來一股幽淡的沉木香味,那人冷冽如玉的眉眼像是浮雲幽蔽的遠山,好看得十分不真切。

段雲楓唇舌微張,只感覺撥出的氣息滾燙,愈發地口幹。

他剛想動下身子,卻發現自己的雙腕還被對方死死地壓著,蕭珩那雙自上而下注視著自己的眼眸神色冰冷,充滿了警惕與戒備。

段雲楓雖然醉得厲害,但他也能從對方本能的肢體反應中分辨出公主並不希望自己碰她。

“你……你若是不情願,我今日不碰你便是。” 段雲楓抿了下嘴唇,倒顯得有幾分委屈,“在公主看來,我是那般會強求的人嗎?”

說著他又‘哼’了聲,“日後你別求著我就好。”

蕭珩:“………………”

他揉了下眉心,試圖確認自己沒有幻聽。

蕭珩方才擔心段雲楓這般摸來摸去會暴露他是個男人的事實,但此刻聽對方這麼說了,便索性松開了對段雲楓的鉗制。

段雲楓將一條胳膊枕在腦後,長睫半覆的眼眸透著股朦朧的醉意,“你說,你其實……心裡是不是有點怨我?怨我和李冀昌一起攻入了洛陽,害得皇帝至今下落不明,害你的皇宮被人給燒了……”

蕭珩:“?”

有時候他實在跟不上這人的思路,但就他子孫那些個揍性,不管來的是何雲楓、楚雲楓、王冀昌還是什麼狗冀昌,都得亡國。

“不過,這也怨不得我。” 段雲楓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滾燙的臉頰貼了上來,他蹭著蕭珩冰涼的手掌抿了抿唇,眉眼間都帶上了七分醉意,“要怪也得怪你那個當昏君的哥哥。”

“…………”

蕭珩面色一黑,嘴角微不可覺地抽了抽。

“他們怎麼說的來著?哦,戲子皇帝,聽說他甚至把自己的奏摺丟給身邊的伶官批……” 段雲楓說著又笑了,“你知道這些年,我父親收到過多少勤王詔書嗎?我父親、我大哥打那些起義的叛軍,從東打到南,從西打到北,還沒打完呢,一聽朝廷那兒又亂了,什麼皇帝又逃出洛陽了……”

“我大哥他從小就跟著父親一道東徵西討,是朝廷親封的鎮軍大將軍……” 提及段雲升,他忽然側過身將臉埋進被褥與蕭珩的掌心之中,聲音有些悶,“他討伐起義匪首孫皓邯的時候,安有良的那個監軍義子惡意誤傳軍報、逼他出戰,他死在戰場上,死在為朝廷平叛的路上,他的腦袋被叛軍砍下來邀功了,所以連一具全屍都沒有留下,可你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

蕭珩擁有嘉寧帝蕭桓的記憶,他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

段雲升戰死之後,陝北本已抑制住的叛亂又死灰複燃了起來,安有良為了穩住局勢答應了起義匪首的要求,他代表皇帝下詔,將匪首封為延洲刺史,都督延、丹、鄜、坊四州諸軍事。

匪首孫皓邯成為了朝廷正式冊封、名副其實割據陝北四州的土皇帝,自此藩鎮之禍徹底爆發,但凡手握兵權的軍閥勢力皆不再順服朝廷,意圖割據一方,段雲升歷時一年的平叛成了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段雲升死後段昱因私自斬殺監軍被判以謀反罪,朝廷下詔剝奪段昱與段雲升的所有官職與勳爵,甚至後來,安有良下旨討伐河東的時候,孫皓邯還出於當年與段氏交戰的私人恩怨,派出了八千人支援。

“他到死都沒能等來一個公道,等來的是一封朝廷的罪詔,等來的是討伐我父親的三鎮聯軍,是安有良可憎的嘴臉!” 段雲楓紅了眼眶,嗓音沙啞,充滿了恨意,“他究竟是在為誰而戰?這樣的皇帝,這樣的朝廷,為什麼值得他們拼死效忠?”

“父親一生忠於朝廷,在我大哥出事前,他對皇帝的詔令無不遵從,即便安有良對他趕盡殺絕到這般地步,他也從未想過顛覆蕭氏的政權,可他卻落得個什麼下場,後來我率兵圍了洛陽,安有良終於慌了,他開始接二連三地下詔,不僅要恢複父親的爵位,還要給父親加封一字並肩王,給我封侯,太可笑了,原來這世道這般可笑!可我為什麼要聽他的?我要是想……” 段雲楓看著蕭珩,通紅的眼眸中好似燃著一把火,粉碎了所有的偽裝與隱忍,第一次將自己的慾望與野心袒露出來,“我為什麼不自己給自己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