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2章 69.了不起的勇氣
章節報錯
◇ 第72章 69.了不起的勇氣
談意惟想了很久,又寫寫畫畫了很久,終於有了大致的構思。
他要用樹脂做一個雕塑,不到半米高的透明人形,瘦弱狹長,隱約是個小男孩的樣子。小男孩手上握一把刀,身上卻紮著21只透明的刀,整體輪廓偏於抽象,每一處傷口卻寫實化處理,透明刀具刺入的面板做成暈染成斑的血紅色,向下又成蛛網狀紅線不斷延伸,絲絲繞繞地,像血管一樣遍佈全身。
21刀,刀刀見血,雕塑沒有具體的面部細節,卻讓人感覺他是在扭曲中吼叫,痛苦中掙紮,配之以形銷骨立般的軀體,叫人看上一眼就會感到驚駭。
為了不讓阮鉞發現,談意惟這幾天都是抽空去遲映鶴的工作室創作。
自從和阮鉞確定關系以來,他來工作室的頻率就大大降低了,這一次重新回來,還覺得有點慚愧,但遲映鶴沒有講他,甚至沒有問一句關於戀情的事,看他是要用樹脂做雕塑,還貼心幫他找好了材料,時不時來看看他的進度,與他討論兩句。
談意惟從來沒有在哪一件作品中投入過這樣濃烈的情緒,畫草圖的時候就哭了一次,打磨輪廓的時候更是常常流淚。人與人大不相同,可以感動自己的東西不一定就能感動大多數人,但實實在在地傾注了真情實感的作品,甚至不需要有百分百完美的形式,總會是更有感染力的。
因為專心投入,他做得很快,整個作品完成的時間不到一週。最後,談意惟思想鬥爭了很久,決定把自己也變成這件裝置的一部分,共同在醫學院院樓下“展出”。
他裁了一塊半人高的紙板,上面用醒目的紅顏料塗了幾個大字:
有形的刀
or
無形的刀
做好了,自己也穿上紅色系的絲綢襯衫,修身的黑褲子,先展示給遲映鶴看,向藝術家先生尋求意見。
遲映鶴手裡夾著戒煙用的玻璃吸管,凝神注視了他,和他的新作好久,忽然一笑,問他:
“你還記得前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學院開學展,你的那件參展作品嗎?”
談意惟微張嘴巴,“啊”了一聲,覺得有點迷惑,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前年開學展的展品,他當然記得,那件作品也和阮鉞有關,而且算是談意惟正兒八經創作的第一件裝置藝術品。
“生命補劑……嗎?”他低頭,喃喃自語,瞅了瞅現在的自己,以及身邊的樹脂雕塑,忽然靈光一現,然後恍然大悟。
兩年前,他把阮鉞當成大部分生命能量的來源,而自己是灰頭土臉一隻鳥,只能藏在灰色的羽毛和頭套裡面,透過洞開的眼部窟窿向世界小心窺探。
就在那天,在洗手間遇到遲映鶴,優雅的藝術家先生洗完手,對他說:“我覺得你是個很有能量的孩子”,當時他感到很驚訝,覺得“能量”這個詞跟自己根本扯不上什麼關系,也不知道這位素未謀面的藝術家為什麼要那樣說。
現在,他摸摸樹脂塑像的頭,恍如隔世地發現,在他的藝術世界裡,阮鉞已經從一塊高大的礦石,變成了一個透明的,受傷的小男孩。
阮鉞在年紀還小的時候,沒有人把他當成孩子看,就連談意惟也更多是將他當作強者依靠、崇拜。但是那些陳年的傷口,沒人發現,沒人說出來,並不代表就不複存在,成年以後,阮鉞憑借自己的力量打敗了曾經給予他傷痛的人,很勇敢,很有智慧,不應該再因此受到過分的訓誡與懲罰。
如果可以,談意惟想要回到童年,張開羽翼,把那個又冷又倔的小男孩攏在懷裡,用溫暖的肚皮和心髒,給他足以撫平一切的愛與安慰。
也許,這種源源不斷的,洶湧澎湃的愛的沖動,就是談意惟所擁有的最大,最寶貴的能量。
遲映鶴還是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換了種較為鄭重的口吻,對他說:“小談同學,你變了好多,很不一樣了。這樣很好,看來你們是真的……很相愛。”
這一週,談意惟都回家很晚,阮鉞每天晚上十點多,會去出租屋附近的地鐵站等他。
他雖然心裡一直想著去“申冤”的事兒,但見了阮鉞多少還是要掩飾一下,於是在下了地鐵之後就會揉一把臉,跳繩表情,裝作沒事兒人似的,蹦蹦跳跳過了閘機,撲上去給男友一個熊抱。
這個點,地鐵站的人已經稀稀拉拉,基本都是晚上去市中心,或者附近商圈嗨完回校的大學生。大學生對於同性小情侶比較見怪不怪,談意惟也不避人,親親熱熱地去拉男朋友的手,嘴巴裡卻說:“以後別在這等了,外面多冷,就這麼一截路,不用專門來接啦。”
阮鉞把他的毛絨帽子從挎包裡拿出來,正正好地給他戴上,也不答話,拉住他的手向站外走。
進了平安小區,到他們租住的樓棟還有一截路,路兩邊的燈光幽暗,一個人走確實會有點害怕,但如果是兩個人牽著手走過,被橘黃色路燈點染上暖色的暗夜,也會變得浪漫起來。
最近,阮鉞情緒穩定,最起碼表現出來的樣子是這樣,好像沒有太受影響,每天還是按部就班,百分之二百地努力學習、生活著。
但有一點異常——他突然開始更加仔細地照顧談意惟的身體,每天的穿衣、飲食、鍛煉,都管得越來越嚴格,甚至有點過分關注的傾向。
他的想法是,本來希望能拜入陳教授門下,專攻哮喘方向,就是為了更好地照顧談意惟,如果這條路走不通,被自己搞砸了,那麼從現在開始,還是得多花點精力在談意惟日常的健康管理上。畢竟,平時的保健做好了,身體強壯起來,也就可以盡量地遠離醫生,才能讓自己覺得不會那麼遺憾。
他是很務實的人,在遠大的理想,目標受挫之後,反而會更積極主動地抓住目前力所能及的具體的事,透過實實在在的努力來緩解對未來的迷茫。
兩人回到家,他監督著談意惟立刻洗漱,在十一點半之前必須老老實實地躺到床上去。
談意惟搞了一天高情感消耗的創作,這時候已經累到不行,半掛在阮鉞身上洗了澡,耍賴似的張著嘴讓阮鉞給他刷了牙,卻在睡前又故意黏糊糊地往阮鉞身上蹭,蹭得不想耽誤睡覺時間的男朋友不得不獨自重新去返工洗澡。
他得意地在被窩裡滾了一圈,然後找到阮鉞的手機,翻了一遍,透過顏景的聊天記錄摸清了程教授每週開組會的時間。
下週就要開始行動了,他有點緊張,但並不畏懼,一想到阮鉞,他的胸中就鼓滿了充沛的,非常了不起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