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4章 61.父與子(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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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她”竟然老了,變得黯淡,發皺,應該已經無法再承受阮嵩的一頓抽打,無法在廉價的皮帶下發出痛苦又歡愉的聲音,只能作為一個失去過廉恥的,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人,在年輕人沉沉的目光下無地自容。
阮鉞忽然覺得可笑,怕了那麼多年的一個“女鬼”,竟然這時候是在因為自己而感到惶恐嗎?
這麼看來,阮嵩還挺長情,也挺可悲,十幾年來,就這一個情人。年輕的時候,只能偷偷摸摸,年紀大了,得了無法治癒的病,好像忽然看穿了人生的荒誕,開始報複性地反擊所有外部的秩序、世俗的眼光,這時候就有了膽量,把人帶到家裡來,帶到妻子面前,讓妻子在零下三度的室外給他們兩人一碟一碟地燒下酒菜。
阮嵩大概覺得他並沒有做錯什麼,沒有對不起誰,他的大半輩子,用健康換來家庭大部分的收入,理所應當就是家裡的皇帝,合該接受老婆孩子三叩九拜的感恩、小心翼翼的侍弄。
但現在,自己的兒子,承了自己生恩和養恩的親兒子,竟敢對自己施與拳腳,這簡直是造反,是大不敬,他趴在地上嘔了一會兒,為自己絕對的權威被冒犯,被掀翻而激烈地惱羞成怒了。
阮鉞抓住阮嵩的情人,想威脅他,叫他以後不要再出現,但與此同時聽到趙碧琴一聲尖叫,阮嵩從斜後方撞過來,嘴邊的嘔吐物還沒拭去,手裡攥一把切水果的刀,似乎是誓要拿出為父的最後一點威嚴,來懲罰罔顧人倫的可惡逆子。
趙碧琴喊叫著跑了出去,阮嵩的情人也趁此機會奪路而逃。阮鉞很冷靜,轉過身來,正面迎上父親的白刃,穩而準地抓住了他握刀的那隻手腕。
一時間,兩邊的對抗力量集中在這一隻手上,刀被來回拉鋸著,時而逼近父親,時而指向兒子,阮嵩瞪著凸出來的眼睛,完全失去了作為社會性動物的理智。
今天,在情人和老婆的面前被親兒子揍了,這點男人的臉面,不出點血怎麼撿得回來?他咬著牙,狂吼亂叫,恨不得立刻把對方——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真正的男人”——戳成血肉模糊的篩子。
阮鉞牢牢把著阮嵩的手腕,漸漸也被這種毫不掩飾的殺意激怒了。
他曾經下過無數次決心,不要再為父母的任何態度感到困擾,但到了這時候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他很憤怒,憑什麼阮嵩總能有一種自以為是的高權力感,覺得自己生養一個人,就可以擁有全部的生殺予奪的權力呢?
小時候,沒有反抗的餘地,只能無限地讓渡自己的人生,但如今,他已經不是小孩,面對直指過來的冷的刀尖,所有的仇恨,全部的憤怒,都濃縮、集中在了這似乎必須決出你死我活的瞬間。
他猛然發力,把阮嵩的手臂往旁邊掰過去,劈手奪過水果刀,沒有猶豫,只是遵從強烈的報複的沖動,靈活地抽送手腕,用解剖動物的精準度,幹脆利落地刺了阮嵩一刀。
很難說沒有情緒造成的沖動,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讓阮嵩也嘗一嘗被壓倒性的強權刺傷的滋味。
汩汩流出的鮮血,原本是父親想要強加在兒子身上的,只有親身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脅,瀕死的恐懼,才能意識到,原來一直以來被自己隨意對待的小孩,也有鮮活的感受,也有活下去的權利,以及暴起反抗的能力與決心。
阮嵩僵住了,阮鉞鬆了手,他就捂著流血的傷口,脫力跪在地上。
屋裡又恢複了沉寂,阮嵩終於安靜了,這一刀刺得很準,剛好穿過重要髒器之間的間隙,但阮嵩並不知道它足不足以致命,粘稠滑膩的血從五指之間滲出,一向硬挺著不肯服軟的身體,此刻慢慢痛苦地蜷縮成一團,終於表現出弱勢、動物本能中面對死亡的恐懼。
他終於輸了,輸得很徹底,無論是作為男人,還是作為父親。
形勢比人強,他明白自己已經失去了有利的形勢,從此以後,就算還能活,也只能作為“弱者”,依附於能護理自己,照顧自己活下去的家庭成員,從他們手裡求得一絲繼續保持體面的可能性。
阮鉞丟下刀,很冷漠地看著他流汗,流血,沒有做出要施救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