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鉞聽到這話,愣住了,他怎麼可能罵談意惟是死變態呢?他就算是一頭撞死在這裡,都不可能罵談意惟是死變態的呀。他的神情中開始出現一種扭曲的難受,大步上前,在花灑噴出的水幕下捉住談意惟單薄瘦削的肩膀,低聲下氣地發問:

“我今天,我今天表現還不好嗎?我只是……對,我是打了人,但你和他怎麼能一樣呢?這種類比是不公平的,為什麼,為什麼因為一件事就否定我的全部呢?”

談意惟僵住了,被那種卑微又急切的態度沖擊得有點沒話說,再加上兩人捱得近了,自己又是一副袒露的樣子,難言的羞窘湧上大腦,他張了張嘴,頭頂的水順著頭發流下,進了一點到嘴巴裡面。

其實阮鉞說得有道理,確實不能因為最後發生的一件事,否定整整一天的努力和進步。

談意惟這時候才冷靜下來,撥開肩上的手,轉身去關花灑,流水聲剛剛停住,就被阮鉞從背後抱住了。

阮鉞穿的衣服,是他早上親手給搭的,剛剛被水濺濕,現在濕漉漉地貼在面板上,傳遞出兩邊都燙到快要發焦的體溫,阮鉞的身體貼得很緊,幾乎像個勺子舀著他微微彎曲的背。

他聽見阮鉞壓低了聲線,顫抖著在他耳邊說:

“我就是同性戀,如果必須是同性戀才能擁有你的話。什麼身份,什麼取向,什麼形狀,我都無所謂,全部都接受,但你呢?你說幫我治病,治好之後還會要我嗎?”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竟然問道:

“我現在,可以看你嗎?”

可以看你嗎??難道現在還沒被你看光嗎?剛才掀簾子進來之前怎麼不問吶?

談意惟在心裡默默吐槽,但被這樣一抱,就開始渾身發軟,腿也軟,腳也軟,心也軟了。他閉了閉眼睛,喉嚨裡低低地“嗯”了一聲,接著就感覺阮鉞低下頭親了親他的脖子,然後又去親肩膀。

談意惟很瘦,肩膀比起同齡男性已經不算寬,到了腰部又細瘦地收束進去,冷白的面板包裹溫滑血肉,害羞地微微蜷縮時,就蒸騰出紅潤的窘迫。

其實,阮鉞也不是沒有這樣子看過談意惟,但那已經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那時,家家戶戶洗澡用的都是電熱水器,洗前插上插頭燒水,洗澡時拔下插頭防止漏電。但何雲故意磋磨人,不許談意惟用熱水器,每次洗澡時都把熱水器電源線捲起來,塞在談意惟夠不到的架子上。

談意惟知道何雲是什麼意思,就算可以踩著椅子上去,也不去敢去碰熱水器。夏天還好,洗冷水澡也沒什麼,最難熬的是零下十幾度的冬天。他嘗試過去小區裡的大澡堂洗澡,卻遇到了一直用眼神猥瑣的老頭。好在後來阮鉞知道了,會在阮嵩上夜班的時候偷偷叫他來平房裡洗澡。

電熱水器功率大,很費電,如果家裡多了一個人用,很快就能從電費裡看出端倪。所以那時候,阮鉞都和談意惟一起洗,兩個人一塊兒,一秒鐘也不敢耽誤,冬天穿的衣服厚,不太好脫,每次洗澡都像打仗一樣慌亂慌張。

讀了中學之後,進入青春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懂得了對他人的身體避嫌。阮嵩又在家裡開始實行嚴格的限電標準,限制每個家庭成員的洗澡次數,他們就開始用灶臺的大鐵鍋燒洗澡水,兩個人分開洗,但中途也需要對方進來添一次水。

那時候,阮鉞就已經能做到眼觀鼻鼻觀心,偶爾看見白皙瘦削的背影從餘光裡閃過,也會迅速別過臉去,刻意忽視心頭那一點異樣的感覺,匆匆加了水,然後跑出去。

他並不熟悉談意惟的身體,一直覺得不應該對談意惟産生什麼邪念,但與此同時,另一個更加執著的觀念也根深蒂固地存在著。

他認為,談意惟本來就是屬於他身體、生命內部的一部分。那麼,等到二者重新結合——就像今天這樣,才真正是萬物各得其所。

青春期結束了,他們兩人都長成了大人。

第二天,談意惟中午起來,覺得肚子裡面又辣又痛,非常難受。

早知道不帶阮鉞看那麼多粉紅電影了,他有點氣不過,跳下床跑去廚房敲阮鉞的腦袋,阮鉞回過身來,捏住他的手,往他嘴裡餵了一勺小米粥。

談意惟咂咂嘴,覺得挺香,讓阮鉞給他盛了一碗,自己拿去餐廳吃。

到現在,他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和阮鉞就這樣說開了,在一起了,一直一直非常渴望的東西,現在就捧在手心裡,從遙遠的,燦燦發光的星星變成了冒著熱氣的米粥,一口吞下去,還有點燙得嘴巴痛,舌頭痛。

不對,不是嘴巴痛,舌頭痛,是肚子痛。喝完粥,還是肚子痛,像被人拉扯著一樣,他抱著空碗,一臉哀怨地盯著阮鉞看。

阮鉞被他盯得一陣心虛,燉菜的燃氣滅了都沒發現。

到現在,阮鉞其實還不知道談意惟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他能感覺到,談意惟很依賴他,兩人之間勢必是有著一種濃厚的感情基礎,但並不確定談意惟的感情性質是不是足以支撐昨晚那種親密行為。

盡管如此,他還是很強勢地做了,談意惟沒有拒絕,不知道是不是半推半就,畢竟拒絕人從來都不是談意惟的強項。

鍋裡的菜湯不冒泡了,他提著湯勺愣了好一會,重新開了火,又添了點水進去。

談意惟吃完飯,就回房埋頭睡覺,沒怎麼和阮鉞說話,因為怕如果被發現肚子痛,阮鉞會強制送他去醫院檢查。

這麼大的人,要是因為這個事進了醫院,他還要臉不要?

白天睡覺,其實並不舒服,再加上小腹有種火燒火燎的痠痛,其間醒來好幾次,半夢半醒中還以為自己要腸斷而亡了,阮鉞一直都沒進來看他,怕打擾他補覺,也是怕他這個時候說出後悔的話。

最後一次醒來是在傍晚,談意惟睜開眼睛,摸了摸肚子,發現竟然不痛了,這才高興起來,從可能要去醫院丟臉的恐懼中浮上岸,摸索著開了燈,跑出臥室找阮鉞。

阮鉞不在客廳,不在廚房,也不在洗手間,他滿心疑惑,又跑去書房,一扭開門,看見阮鉞坐在自己的工作臺前,拿著一個很眼熟的本子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