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平安小區的出租屋後,很快就到了開學的日子。

談意惟低估了醫學生的忙碌程度,之前想好的那些浪漫事,其實大多都沒空施行,他自己的課又比較少,空閑的時候就在出租屋繼續搞創作,或者是研究做飯。

他本來動手能力就很強,熟悉了各種炊具之後,在各種美食博主的影片賬號裡學習了幾天,就能上手做很好吃的漂亮飯,他買了很多模具,把兩個人每天的三餐做得像裝飾畫一樣好看。

煎蛋是要畫上表情的,麵包是要切成小熊形狀的,就連黃瓜塊都必須要有漂亮的夾心,米飯也要挖成一個一個圓潤的球球。

阮鉞不太喜歡花裡胡哨的東西,平時做飯也是以營養,方便為主,但談意惟好像是非要他學會欣賞那些沒用但好看的生活點綴,樂此不疲地開始裝點一切。

這次回來之後,談意惟好像有主見了很多,像傳播“美麗病毒”一樣搞起了二次裝修,原本他的裝飾物很少出現在公共區域,但現在已經氣勢洶洶地入侵到出租屋的每一個角落。

他買了兩套純白的睡衣,自己動手繡了兩只熊,背景是藤蔓纏繞的鮮花之境,金色喇叭花,綠色嫩樹葉,他最愛的生機勃勃又仙氣飄飄的配色,不僅自己穿,還非得逼阮鉞一起穿。

高高大大的冷臉大王穿上這種鮮豔可愛的衣服之後,違和感很嚴重,每天早上阮鉞一睜眼,低頭看到胸口那隻毛熊,都要長籲短嘆地嘆氣三聲。

“幹什麼?不喜歡?”談意惟翻身爬到他身上,假裝做出逼問的架勢。

阮鉞扶住他的腰,讓他趴穩了,無奈地說:“太花哨了,你知道嗎,鮮豔的顏色更容易讓人感到焦——。”

“噓,”談意惟把一根食指抵到他嘴唇上,“你現在是我的,男朋友,不可以早上一起來就批評我的。”

“……不是批評,是色彩心理學,你學藝術的應該更懂。”

晚上,本來兩個人是各自睡覺的,但談意惟為了縮短療程,常常半夜暗度陳倉,跑到主臥去鑽人被窩,阮鉞拿他沒有辦法,早上醒來的時候,除非發生什麼尷尬的特殊情況,一般也不會把人趕下床去。

談意惟很滿意地發現,在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阮鉞已經對“男朋友”這種稱呼,以及親臉的動作成功脫敏,每一天都有新的進步。

他每天在“治療進度表”上塗格子,期待著徹底大功告成的那一天。

到了春天的時候,阮鉞的母親趙碧琴犯了很嚴重的類風濕關節炎,和單位請了長假在家休養,阮嵩的意思是,還是讓趙碧琴住到阮鉞這邊來,南方氣候更溫暖,三甲醫院更多,一定更適合患者養病。

“辛苦了半輩子,你該享享兒子的福。”阮嵩是這樣對趙碧琴說的。

阮鉞其實知道阮嵩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如果趙碧琴在家裡臥床養病,他就不能和那個見不得人的情人在不需要花錢的場地私下相會,把趙碧琴打發到兒子那兒去,那個破舊狹小的平房,就可以成為他隨時隨地放縱享受的小小淫窩,一個已婚的同性戀,就可以在私人的領地獲得最大程度的自由。

週五,談意惟上課回來,發現阮鉞在卸他釘在客廳牆面上的繡畫。

這是談意惟自己照著野獸派大師亨利·馬蒂斯的名畫《舞蹈》一針一針繡的,畫上是五個正在跳舞的人,手拉手構成一個環形,人體線條流暢、動感十足,而且,不穿衣服。

這幅繡畫幅面不大,但也花了很長時間才做好,談意惟放下書包,仰起頭,眼睜睜地看著阮鉞把畫拿下來,才想起要問:“你拿它幹嘛?”

阮鉞站在墊了白紙的椅子上,一邊把繡畫疊起來,一邊想著怎麼開口解釋,他沒有穿花園小熊睡衣,而是換回了自己穿了很多年的黑色的那件,談意惟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這幾周花了好多心思慢慢裝飾起來的客廳已經恢複了搬進來那天的素淨和簡樸。

他的臉慢慢氣得鼓了起來。

阮鉞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但畢竟這是兩個人共同的家,就算自己的家人要來暫住也應該先徵求談意惟的意見,他從椅子上下來,把畫放到一邊,垂著眼睛看地板磚之間細長的縫隙。

“我媽,想來住段時間,我帶她去人民醫院看看腿,老家天冷,她關節炎老不好,最近又嚴重了。”

“啊?……”

聽到這話,談意惟不氣了,張大嘴巴,變臉很快地換了一副緊張的神色:

“是這樣啊,那要緊不?哎呀,江濱初春也挺冷的呢,不然我們去買個電暖氣?阿姨什麼時候來呀,坐高鐵來嗎?需不需要推個輪椅去接呀?”

阮鉞看著他絮絮叨叨的樣子,本來緊繃的神經忽然放鬆了一些。

他伸出雙手,扶住談意惟瘦瘦的肩頭,還有一點不放心的事情要交代:

“嗯,我媽來之後,我們兩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該怎樣該怎樣,那個,治療的事情,還正常繼續。”

意思就是當著老媽的面,還是得遮掩一下,背地裡怎麼都行,談意惟很理解地點點頭,又聽到阮鉞講:

“那你把東西都搬我屋吧,我媽在的時候,我們一起住,讓她睡次臥,這樣方便嗎?”

談意惟又高興起來,努力地點點頭。

他知道,家庭就是阮鉞的一個病因,他們兩個既然決定了要攜手解決這個心結,總有一天還是得直面家庭的問題。

他有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羨慕阮鉞,雖然阮鉞的爹不靠譜,媽也總是一種迴避沖突的態度,但好歹是有個完整的家,逢年過節,還有人能打電話問候,但自己呢,生母不知所蹤,生父已經去世,自己被拋到這世上,再想要個生命的“歸處”,是不會有的了。

因為自己沒有,所以格外希望阮鉞能有,那個人渣爹不能指望,但趙碧琴畢竟還有點有舐犢之情,雖然處理事情的方式很多時候也不恰當,但溝通好了,也許還是能給阮鉞一些家的溫暖、母愛的關懷。

談意惟希望,阮鉞能擁有很多很多本就應該擁有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