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3章 41.“靈與肉的矛盾”

談意惟匆匆洗完澡,吹了兩下頭發,很歡快地甩掉拖鞋,跳到床上去。

阮鉞撚了撚脖子上被濺到水珠的面板,稍微坐直了點,兩條長腿一條屈起,一條伸直,隱在柔軟蓬鬆的羽絨被下面,看著談意惟關掉所有的燈,坐到自己身邊來,拿起手機按播放鍵。

白幕立刻亮起,片頭過後,立刻是昏黃的畫面,環境音粗糙、嘈雜,是中到大雨的天氣,hifi音響裡傳出有點吵鬧的環繞聲。

談意惟一直都很期待能和阮鉞像情侶一樣相處,得到這一次玩“扮演遊戲”的機會,他覺得很興奮,在注意力被電影情節吸引之前,決定要和阮鉞捱得近一點。

一般的情侶,都是怎麼一起看電影的呢?應該是親暱的,沒有安全距離的,他想著曾經觀摩過的那些愛情片,一邊不動聲色地悄悄向阮鉞靠近,一厘米一厘米挪動。

肩膀挨住了,阮鉞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熒幕上,一個男生正在雨夜的雜貨鋪門口撬鎖,雨聲沙沙啦啦,在天上是細密的雨幕,落在人身上是糊了一臉一身的膩水,油滑的燈光下一切反光事物都映出明滅不定的橘黃色。

昏暗的光線下,阮鉞把胳膊從談意惟背後伸出去,攬住了他的肩,掀開被子也給他蓋上,是一個哥倆好的勾肩搭背的姿勢。

腿碰到了,膝蓋碰到了,在溫暖,幹燥的羽絨被下,談意惟穿著睡褲,阮鉞還穿著浴袍,從下擺衣襟開叉的地方露出屈起的半條腿,知覺到毛茸茸的珊瑚絨,心和骨骼一起軟綿綿地癢。

談意惟又更進一步,把腦袋靠到阮鉞的肩窩去,身體也擠擠挨挨地疊了一半在硬邦邦的胸膛上面,然後抓住阮鉞的手摟在自己腰線的凹陷處,終於變成了一個像情侶一般相依相偎的樣子。

阮鉞抱緊了他,覺得心裡很踏實,像是抓住了全世界最重要的東西,只要擁有這樣東西,飄蓬一樣的生命就有了著力點,身體和精神都感到非常充實,非常安全。

坐定了,注意力回到電影裡,電影的主人公叫小帥,正處於青春期,不知道為什麼每天都覺得很苦悶,從不安安分分在學校或者補習班上課,每天在大街上游蕩,甚至晚上偷偷摸摸撬鎖進雜貨鋪,把貨架搞得一團糟然後跑掉。

做很多叛逆的事,並不能排解他的苦悶,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對街上偶遇的一個大學男生産生了注意。

他不懂得這種“注意”的性質是什麼,只想圍著那男生一直犯欠,故意撞對方的腳踏車,在對方和女友在家裡約會的時候跑到樓下去鬼喊鬼叫,騎著機車驅趕對方最愛的早點小攤……

他上躥下跳,到處搞破壞,像怎麼也抓不到癢處的蕁麻疹患者,青春期壓抑的慾望,高考前窒息的氛圍,想要破壞一切卻又沒有力量,想要愛,但卻沒有正當的理由。

談意惟緊緊盯著投影,覺得自己和阮鉞其實還很幸運,最起碼生活在一個相對開放的時代,最起碼還知道心裡那種強烈的不滿足究竟出於什麼原因,不必像找不到靶點的弓箭手,只能無能狂怒地對虛空放箭。

電影裡,男大學生和女友在臥室裡有一段親密戲,藝術片尺度又十分可觀,螢幕上倆人一倒在床上,阮鉞就下意識地捂住了談意惟的眼睛。

“唔?”談意惟在掌心下發出不滿的聲音,“幹嘛幹嘛?”他把胳膊從被子下面拿出來,兔子刨洞一樣扒拉著阮鉞的手,“我又不是未成年,幹嘛要捂我眼睛。”

阮鉞被他一抗議,也覺得是有點反應過度,無可奈何地松開手,畫面裡的一對異性戀已經開始火熱纏綿,音樂、音效、昏暗燈光下閃閃的汗水,都在為這場戲烘托氣氛,阮鉞看了一眼女主的銷魂臉,又扭頭看了一眼談意惟。

“不是,就是覺得和你一起看這個,還是有點奇怪。”他試圖解釋道,耳邊絲絲纏繞演員們動情的喘氣聲,他的手放回身側,抓緊了熨得無一絲褶皺的純棉被單。

談意惟眨眨眼睛,不同意地說:“‘情侶’,一起看點……親熱戲,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談意惟講到“親熱戲”的時候,發音黏黏糊糊,神情卻很天真,好像是在說什麼純情到不行的東西,阮鉞看著他無辜的小臉,黑白分明漂亮的眼睛,忽然覺得身體的某一部分猛地一個抽動,然後又是一陣罪惡感襲上心頭。

電影裡,男大學生和女友情到濃時,纏綿悱惻,正忘情地吻著,窗外響起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是男主小帥在樓下用彈弓射碎了窗戶架子上的花盆。

受到這種驚嚇,情事自然中止。男大學生氣急敗壞地邊穿褲子,邊要沖到窗前去罵人,一向冷酷冷峻的氣質蕩然無存,一連串國粹髒話咕嚕咕嚕從男演員好看的嘴巴裡冒出來,途中還險些被拖在地上的褲腿絆得摔個大馬趴。

慾望讓人惱羞成怒,讓人狼狽不堪,讓人變得面目可憎。阮鉞收回眼神,收回手,表情變得不自然起來。過了一會,他掀開被子下床,徑直往洗手間去了。

談意惟看著他的背影,敏銳地眯起眼睛,好一會兒不見人回來,就摸出手機開啟備忘錄,記下幾行字:

阮鉞可以接受的安全底線:

1.和我一起看大尺度親熱戲。注:目前只一起看了異性戀,沒嘗試過看同性戀。)

他沉思了一會兒,又皺著眉頭添了幾句。

本次行動的最終目標:

1.幫助阮鉞正確對待自己的慾望。

他找到阮鉞的手機,輕車熟路地解了鎖,下載了好幾部分級在18+以上的愛情電影,計劃一部一部地拉著阮鉞看過去。

對於搞前衛藝術的人來說,這種程度的影片根本不算什麼。在圈子裡接受薰陶久了,談意惟對大尺度的藝術形式接受度很高,對於刻在人性本能中的愛欲也很坦然,不覺得是什麼應該覺得羞恥的事。

但阮鉞不一樣,在他接受的成為“男人”的訓練中,愛是軟弱,欲是罪惡,尤其是對同性的情慾,是死也不能碰的高壓電線。目前,他所面臨的最大的沖突,最嚴重的障礙,應該就是一種“靈與肉的矛盾”,自我認同與身體慾望相違背而造成的焦慮與痛苦。

談意惟在床上打了一個滾,還沒等到阮鉞從衛生間裡出來,投影儀裡的電影也不能繼續放,就隨手點開一個限制級影片的片段看了幾分鐘。

他沒看一會兒,就開始耳熱心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