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都怪娘親沒能照顧好你。”她抱著陸寧,輕撫其頭,哽咽道,“這麼多年,你是不是很孤單,抱歉啊,都怪娘親沒能及時發現,是娘親糊塗了,哪怕再思念,我怎能回回都夢見你呢,那明明就不是夢,就是你來看我啊……”

她閉上眼,哀傷著回憶過去。

這些年,她獨自居於山中,時常渾渾噩噩不知晝夜,也時常莫名睡去,但她不討厭入夢,因為只要一入夢,她死去的孩兒便會來看她,她沉迷於此,一晃不知春秋。

某日,山中來了兩位客人,她從他們口中得知年月,才如夢初醒一般,恍然想起夫君的忌日即為明日,而自己似是遺忘了多年,當日,她夜不能寐,翌日清晨,早早出門去尋夫君骨灰。

她憑藉著往日的記憶尋去,可不知怎的,幾度尋錯墳,她從清晨尋到黃昏,才將那株棠梨尋到,與此同時,也遇上了一群年輕公子。

公子們外表矜貴,心地卻很善良,看著他們,她也總念起自己孩兒生前的模樣,聽聞他們尋路下山,她左右不放心,悄悄隨幾人一同去到竹林,怎料就在那時,她看到了自己孩兒的背影。

“寧兒!”

她朝那背影大喊,對方卻猝然消失在霧中,她追霧而去,憑著直覺再度尋到他,然而,卻看見他被那白衣公子一劍穿了心,她想大聲呼叫,可一霎失了力,當場昏迷。

雖是昏迷了,但她的神智卻無比清醒,她能感應到自己的孩兒沒有死,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快速衰弱。

她如那沉沒的浮舟,墮入了不見光亮的淵底,自己翻不得身,只能隨水而飄,等旁物來推移。

後來,她在一陣呼喊中睜開沉重的雙眼,顫巍抬起手,見自己果然已是垂垂老矣……

“寧兒,你抬起頭來,讓娘親好好看看你。”

秋姨流著淚輕聲哄著,可陸寧依舊不肯聽話,一邊深喘一邊搖頭。

“我不是陸寧,我不是……”

秋姨聽聞,將手移至他的背上,摸到其斷肢後,頓了半刻,而後又顫著手輕撫其背。

“兒啊,你還記得嗎?你自幼喜畫竹,但畫入神了,總發病咳嗽,可縱使咳得喘不上氣,你也不肯停筆,一畫便是幾個時辰……那時候,我與你父親也總在一旁靜靜地為你撫背,直到看著你好了,才默默離開。”

她頓了頓,深深換了一口氣,繼續道。

“你知道那時,我與你父親都在想什麼嗎?我們在想,我們寧兒聰慧伶俐,又生來作得一手好書畫,若是有個健康的身體,將來定然是要功成名就、風光無限的……所以,所以當你身體好轉之後,我們便著急帶你下山了,害你,害你成了這幅模樣……你要怪,便怪我們吧……”

聽到此處,陸寧終於忍不住,抬起頭,面目猙獰哭喊道。

“我說了,你們的孩子已經死了,我只是一個怪物罷了,別在同我說話了。”

秋姨見他終於抬起頭,低眉看去,伸手撫著他青黑畸形的面容。

“沒關系,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永遠都是娘親的孩兒。”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的聲音也逐漸弱下,但眼睛卻始終看著陸寧,不移開半分。

“娘親要……好好地……看清楚你的樣子,到了那邊,娘親等著你……不論是下地獄,還是去何方,娘親,都不會丟下你,孩兒莫怕……莫怕……”

秋姨的聲音最終淹沒在陸寧的嘶喊中。

可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喚,也喚不醒已經油盡燈枯的生命,最終,仍是黑發人先送走了白發人。

陸寧抱著死去的母親,再度垂下眸,他將臉埋在母親懷中,卻依舊抑制不住淚水,與多年前送走父親時一樣,哭得泣不成聲。

莫晚庭見他傷心模樣,從懷中取出一物,走上前溫聲遞去。

“陸公子。”

陸寧緩緩抬眸,眼前,是一隻繡有“前程似錦”的紅色香囊。

“這是你母親當年為你縫制的香囊,可還未為你配上,你卻先出了事。”莫晚庭看了看秋姨,低眉道,“今早臨別時,你母親叮嚀著將此物贈給了我,我想,我還是應該交還與你。”

說罷,莫晚庭挽起陸寧的手,將香囊交回其手中。

就在此時,陸寧腦中猛然想起那個戴著笑臉儺面具的人。

“夫人還可以為公子做個香囊,裡頭不必放藥草,只需在其上繡上‘前程似錦’,公子日後定然前程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