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雪一直在下。

積雪將地面完全包裹成白色,道路與田野的邊界消失不見。樹枝彎曲成拱形,偶爾有雪塊從樹梢墜落。行人需要抬高膝蓋才能邁步,踏雪聲從腳下持續傳來,像是大地在緩慢地呼吸。

零零星星的幾個行人對謝奕舟行注目禮,謝奕舟身上披著長長的外套,腳踝露在外面,在路燈下的身體斜出長影,頭發眉毛被雪霜覆蓋,在人行道上獨自行走。

外側的車道上快車不斷,汽油味混著喇叭聲疾速飛來,洶湧灌進耳朵。

謝奕舟埋著頭往家裡走,不知走了多久,熟悉的住所在眼前出現。

平時安靜的小院嘈雜起來,門口停放著不知多少臺車,窗戶裡的人影來來往往,房間裡燈火通明,外面還有人架著攝影機在記錄什麼,謝奕舟摸了摸外套口袋,從裡面拿出了帽子和口罩,將自己遮得結結實實,沿著後院隱藏的側門走了進去。

擠在一樓的人他大部分都不認識,但影影綽綽的人群裡有個熟悉的人影,是他很久沒見過的母親。

父母感情破裂之後,母親從家裡搬了出去,礙於父親的職務他們沒辦離婚,有些重要的時刻還會共同出席,但私下裡謝奕舟已經很久沒見過母親,他以前還常會發資訊給她,想讓她回來看看,但她每次答應了又沒有回來,時間久了謝奕舟不再妄想,也不再打擾她的生活。

但此刻的謝奕舟失去了父親,母親就是最親近的人了,他兩腿不受控制,向前奔行幾步,抓住了母親的衣擺:“媽媽......”

母親轉過身來,扶住他的肩膀:“小舟!你不是在住院嗎,怎麼跑回來了?”

謝奕舟張開手臂,上前想要抱她。

她不著痕跡地向後退退,腰背挪動幾寸,手臂擋在身前:“小舟慢點,媽媽不太舒服。”

謝奕舟怔怔站著,看了看她的臉,又看了看她的肚子。

寬大的黑衣下,肚子微微隆起,她臉上有點憔悴,更多的母性的光輝。

“媽媽......”

“是,”母親勉強笑笑,“你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謝奕舟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母親早就默默組建了新的家庭,即將擁有新的小孩。

周邊的聲音淡下去了,畫面像是褪色的膠卷,從身邊飛速掠過。

父母分居太久,有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他曾經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可想象的畫面真實地發生在面前,他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堅強。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什麼都說不出來,只得轉身往外面走。

母親抓住他的手臂:“小舟你去哪裡?你還在住院吧,是誰送你來的?”

“阿姨在前面站臺等我,”謝奕舟道,“媽媽,你們先忙吧,我回去住院了。”

“那你小心點,”母親松開手,“這邊人太多了,媽媽脫不開身,你回去之後給媽媽發個資訊,媽媽安頓好這邊就去接你。”

謝奕舟點了點頭,戴好口罩帽子,從側門離開了。

石崇怔怔坐在客廳,寒風從家門往裡灌入,客廳冷得像個冰窖。

他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各種各樣的情緒交織起來,像是將氣體灌進易拉罐,砰一下就要炸開。

他堅信父親是被冤枉的,可他不知道父親的事情和謝文有關,更不知道真實的情況到底是什麼。

他就這麼坐在客廳等著,一直等到天要將明,何慧提著包裹從外面回來。

“石頭,你坐在那幹嗎呢?熱氣都跑光了,怎麼不關門啊!這旅遊團就不能信,總帶人往購物的地方跑......你怎麼啦?”

何慧丟下包裹,湊近過來看他:“石頭,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做噩夢了?說話呀,你別嚇媽媽呀!”

“媽,”石崇揚起腦袋,把賬本往前面推,“媽,爸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

何慧看到了那些賬本,她的嘴唇輕輕顫抖,坐在石崇旁邊:“石頭,怎麼把這些翻出來了。”

“媽,我問過你很多次了,你從來不告訴我。我們苦苦在外面等爸出來,等了這麼久了......快高考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石崇喉結滾動,抹了一下鼻子。

何慧拿來這沓本子,那些頁面整的整,破的破,有些被水泡開,已經看不清原樣了。

“你爸之前咱們這裡做開發,咱們這裡窮鄉僻壤,離中心城市太遠,只有本地人願意拿地。領導當時剛剛調來這裡,履歷上需要加些東西,正好你爸需要關系,雙方在這方面有些合作。但後來你爸進去不是因為這些,他這個人向來都講義氣,為兄弟兩肋插刀,他有個兄弟做一筆過橋生意,全家來家裡跪著求你爸幫忙擔保,你爸心軟就答應了,誰知那兄弟後來做不下去跑路了,全家都跑出國了,再也沒回來過。你爸被迫幫忙收拾他們的爛攤子,但那資金鏈缺口太大,他根本幫不了.....最後只能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