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內莉婭確實有後手,在十字衛隊離去後半個小時,一輛運幹草的馬車從教堂外的街道上經過。時間掐算得剛剛好,柯內莉婭砸開窗戶,帶著倫斯特從高處躍下,兩個人齊齊滾進蓬鬆的草堆裡。

趕車的車夫猛甩鞭子,馱馬小跑著奔遠了。

他們的目標是紅燈區,那裡龍蛇混雜,生面孔混在裡面就像落入泥潭的小石子,掀不起絲毫波瀾。馬車在後門處停下,明依已經等候許久:“傷藥和水盆已經準備好,快跟我進來。”

柯內莉婭微微頷首,明依來到教皇國是她親自安排的,像她一樣討生活的東方女人有很多,誰也不會生出疑心。這本是未雨綢繆,卻沒想到明依陰差陽錯得了格雷戈的青眼,這段時間,兩人處得火熱,許多關鍵情報也被提前截獲,源源不斷地送回翡蘭寧。

“這次事了,你隨我們一同回翡蘭寧,”柯內莉婭說,“這回的事,雖然你沒有直接牽扯進去,但動靜鬧得太大,教皇國高層勢必有所反應,萬一順藤摸瓜,你的處境會很危險。”

這是跟隨柯內莉婭的好處,她從不逼迫手下完成超出自身能力的任務,且當任務的危險性失去控制時,她永遠將部下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或許在某些“大人物”看來,這樣的優柔寡斷不配執掌權柄,可諷刺的是,柯內莉婭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招攬到足夠的擁躉,也恰恰是因為這一絲人情味。

這是一處風格典雅的小閣樓,在魚龍混雜的紅燈區甚至稱得上豪宅。明依將唯一的客房收拾出來,華蓋大床簾幔低垂,掩蓋住男人血跡斑斑的身軀。

“先在這裡休整一晚,”柯內莉婭附在倫斯特耳畔低聲說,“等你體力恢複了,我們再設法出城。”

倫斯特不認為這是明智的安排,他知道自己的失蹤會在教皇國高層引發怎樣的軒然大波,全城追捕不可避免。此時耽擱得越久,就越容易發生變故,立刻出城才是上策。

但柯內莉婭不能採取行動,因為從高處躍下時,倫斯特渾身傷口迸裂,強撐到現在已是極限。現在動身只會讓情況進一步惡化,她冒險潛入教皇國可不是為了帶一具屍體回去。

“會有辦法的,”她親了親男人眉心,“外頭的事交給我,好好睡一覺吧。”

倫斯特有些無奈,他其實是個非常強勢的男人,多年執掌異端審判廳的經歷讓他習慣了說一不二、令行禁止,卻總是在柯內莉婭面前折戟沉沙。

這女人用手掌矇住他的眼睛,強迫他陷入睡眠。倫斯特抽動了下指尖,終究將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

這一晚對許多人而言註定是不眠之夜,當柯內莉婭攤開地圖,研究著撤退線路時,樞機團同樣經受著疾風驟雨的洗禮。

得知倫斯特叛逃,執掌教皇國數十年的老狐貍們震怒了,他們破天荒地召開了臨時會議,在爭吵中艱難地達成共識。

“不能放任那個人逃走!他就是一頭狼崽子,如果給他機會,遲早會反咬我們一口!”

“哪怕把首都翻個底朝天,也得把人抓回來!”

“但是首都城的人口有十萬,下等區也至少有五六萬,想從這些人裡找到幾個異端,和大海撈針沒什麼分別。”

“那就派出十字衛隊和異端審判廳封鎖下等區,挨家挨戶搜查!”

“任何人敢於抗命,都將被視作異端,允許十字衛隊和異端審判廳就地處決。”

一場血雨腥風從他們衰老的唇齒間撲向下等區,趁著黎明尚未來臨,一隊隊衛兵們踏著鋼鐵般的步伐穿過街道。熟睡的居民被腳步聲震醒,開窗瞧了眼,又忙不疊關上。

“神啊,”他們在胸口不安地劃著十字,“請您保佑這座城市,保佑您的子民吧!”

與此同時,“圍捕”的命令也送到了教皇宮。書記官走進來時,偌大的辦公廳彷彿冰窟一樣寒冷,雖然壁爐裡點著篝火,但有限的熱量只夠為一小片區域提供暖意。

教皇躺在寬大的扶手椅裡,身上蓋著毛毯,彷彿睡著了。書記官猶豫了下,決定暫且迴避,誰知剛挪動腳步,教皇的聲音立刻傳來:“什麼事?”

“是樞機團簽發的命令,”書記官說,“我覺得,應該知會聖座一聲。”

事實上,這道追捕令本該由教皇宮簽發,但教皇的身體每況愈下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甚至於在某些人眼裡,如今的教皇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區別,許多事自然而然地繞開了他。

但是垂死的獅子,真的就不能爆發出威懾百獸的嘶吼了嗎?

教皇垂下眼簾,摩挲著手指上的族徽戒指——黃金打造的戒環,巨浪中是一頭無聲咆哮的深海巨鯨。

“我的時間不多了,”他面無表情地想,“有些賬,也是時候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