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卻捂著胸口發出嘶聲裂肺的咳嗽,他用手帕顫抖著捂住嘴,雪白絲綢很快染上赤紅血花。

路易斯想走上前,卻被柯內莉婭用眼神阻止。他無奈地頓住步子:“桌子上有茶壺,請給聖座倒杯水,他需要服藥。”

柯內莉婭照做了,盡管她很想弄死這個危險的對手,但這一刻,倫斯特的安危蓋過了一切。水杯沒有喂到教皇嘴邊,而是擺在他面前。這也是教皇想要的,盡管他喝水的手不住顫抖,導致茶水潑出去大半,卻沒有向柯內莉婭求助的意思。

“我本不需要自己來,但我很想見見你,”他艱難地吞下藥碗,止住了咳喘,“教皇國立國數百年,你是第一個讓我們顏面掃地的人。”

“可惜不會是最後一個,”哪怕對方是倫斯特的親生父親,柯內莉婭的語氣也沒有多少尊敬,“鐵幕壓在所有人頭頂,遲早有人會意識到黑暗中的不公,從而生出將它打破的想法。”

“我是第一個這麼做的,可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

教皇本應該震怒,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論與瀆神無異。但他沒有,只是露出譏諷的笑:“你真以為自己是第一個?你以為在你之前,沒有人做過類似的嘗試?”

“我知道他遲早會做到,只是我沒想到,比起用自己的雙手達成這一幕,他選擇彎下腰,成為你的踏腳石。”

柯內莉婭略有點詫異地揚起眉。

這跟她的認知有出入,她一直以為是教皇在利用倫斯特,自己的骨血又如何?利維坦的孩子夠多了,教皇自己也有兩個婚生子女,即便他知道倫斯特的身世,也不足以對他優待。

但是從眼前男人方才的話聽來,他似乎……不僅知曉倫斯特的圖謀,甚至隱隱期待著他的反殺上位?

“我培養了他八年,處心積慮地為他鋪路,他本可以走上高臺握緊權柄,卻自己毀了一切,”也許是病了太久,自知時日無多,教皇今晚的話格外多,說著說著牽動了情緒,低頭又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軟弱的孩子,跟他母親一樣沒用!”

柯內莉婭聽不得這話,反唇相譏:“這麼嫌棄人家母子,為什麼一開始不放她離開?”

教皇的咳嗽聲一頓。

“一邊死死攥著不鬆手,一邊又在妻族追究時把一個弱女子推出去,沒責任沒擔當,在我看來,這才是不折不扣的軟弱!”

柯內莉婭話鋒尖銳,因為她確實瞧不上教皇的所作所為,也想替倫斯特出口惡氣。她不知道是否有人曾在教皇面前說過類似的話——大機率是沒有的,作為教皇國名義上的首腦,神在人間的代理人,即便是利維坦的家主們,也不會再用如此尖酸刻薄的語氣教訓他。

不過教皇沒有動怒,只冷冷睨視著她。對於統領過千軍萬馬的女武神而言,這點威壓和落在身上的雪末沒什麼區別,柯內莉婭無視了微不足道的寒涼,冷笑反問:“我有說錯嗎?難道您迎娶的妻子對您的情人下手時,您有試著反抗嗎?又或者,您的情人想要逃走時,您沒有攔下她,把人軟禁起來?”

“事是您自己做的,汙名卻由您的妻子來擔,高高在上的聖座,您可真聖潔、真幹淨啊!”

酒吧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路易斯的臉都白了。他從沒見教皇用這樣冰冷的眼神注視過一個人……不,也許曾經有過,但下場都不會太美妙,因為那是教皇鎖定敵人的眼神。

然而路易斯無法開口轉圜,他的身份太低微了,這種場合,連插話的資格也沒有。

“虛張聲勢地露出爪牙,誰都做得到,”教皇冷哼一聲,“可是裝模作樣容易,能不能真正站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保住你想保住的人,那就是兩回事了。”

“這也是我今天站在這裡的目的,”柯內莉婭絲毫沒有因為對方與倫斯特的血脈羈絆而留口德,“我原以為尊貴的聖座甘冒被我挾持的風險現身,是因為對自己的血脈還有牽掛。如果我猜錯了,那麼你我之間也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

她站起身,背在身後的手亮出,那把匕首居然一直未曾收起,在她指尖旋出一朵炫目的刀花。

然而教皇下一句話定住她:“如果我沒猜錯,你是打算在城外設伏,趁使團沒入城把人劫走吧?”

柯內莉婭微微蹙眉。

“如果你這麼做了,那就是徹頭徹尾的愚蠢,”教皇找到機會扳回一城,立刻將方才吃下的尖酸返還回去,“能幹掉斐迪南、執掌翡蘭寧的人,我以為應該比這聰明一些。”

“陸恩斯以為他找到一個不錯的盟友,呵呵,原來只是個蠢貨。”

柯內莉婭思忖片刻,明白了什麼。

“使團只是個幌子,是引蛇出洞的魚餌,”她問,“倫斯特早已被押送回城,對嗎?”

教皇冷哼一聲:“現在才明白過來?”

柯內莉婭有點無奈,這就是異世界資訊不暢的壞處。她無法在毫無準備的前提下,洞察千裡之外的班德亞發生了什麼,做出的決策難免有偏差。

“你們一早把人藏在首都城裡,秘而不宣,只是為了引潛在的敵人——比如我,上鈎?”柯內莉婭重新坐下,把玩著光可鑒人的匕首,“說重點,他被關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