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的侍女飛快撩起眼簾,將這一幕收入眼中,又謙卑地垂下頭。

醫師們退出臥室,侍女擰出毛巾,替女主人擦洗身體。趁著同伴沒留意,方才偷看的侍女悄悄探出手,在柯內莉婭手腕處摸了把。

確實死了,脈搏呼吸俱無,只殘留了一點餘溫。

侍女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幹淨,低頭退了出去。她沒有發現,牆壁上掛著一副恢宏的畫卷,遠古傳說中的愛之女神自海中誕生,孕育她的貝殼放出萬丈光芒。那顆明珠後的暗影裡卻藏著一處極細小的偷窺孔,只需開啟隔板,就能將主臥室的一舉一動收入眼中。

偷窺室的陰影中,倫斯特收回視線:“那個女孩是什麼來歷?”

侍女都是婭塔挑選的,她對她們的背景瞭如指掌:“她母親是貧民窟裡的流鶯,去年得了一場重病,她沒錢給母親買藥,只好放棄自由人的身份,進入芙蕾雅堡謀個差事。”

“我、我看她可憐,就收留她了。”

倫斯特:“她母親呢?病好了嗎?”

婭塔愣了一秒才回答:“這個,我沒細問……但我看她這幾個月心情不錯,應該好了吧?”

倫斯特看向一旁的裡儂:“去查這個侍女,她家裡的情況和她母親的病情,事無巨細地報給我。”

裡儂下意識答應了,應完才反應過來:等等,這小子已經不是異端審判廳副廳長,老子幹嘛這麼聽他的話?

然而倫斯特沒有溫度的眼眸掃來,裡儂喉嚨滑動了下,心裡再多吐槽也不敢有一個字的異議,腳步飛快地去了。

一整天再次過去,當晚入夜,裡儂和另一份密報送到斐迪南手裡。得到雙重確認的斐迪南依然難以置信,他把手裡的簡訊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每個字都牢牢記在心裡,才哈哈大笑起來。

“很好,你做的很好!”他用力拍著裡儂肩頭,“看來我養的狗,還是有幾分忠心的。”

裡儂半跪在地上,斐迪南的手掌每落下一次,他高大的身軀就隨之震顫,像是山體發出隆隆的顫動。

“您說過,如果她死了,就把她的一切都賜予我,”裡儂抬起頭,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您答應過的條件,可以兌現了嗎?”

斐迪南很願意對辦事得力的下屬表示慷慨,但有人先他一步開了口:“為什麼沒把那個女人的頭顱斬下送來?”

裡儂驀地回頭,果不其然對上鐵麵人的目光。

那雙眼睛從鐵面罩背後射出,冰冷陰沉,像是爬行動物的瞳子:“我聽說,上戰場的軍人都會斬下敵人首級,既是功勳的憑證,也能確保對方死亡。”

裡儂大怒:“芙蕾雅堡裡這麼多人,你是讓我當著他們的面砍下前主人的腦袋?這不等於公開宣佈,那個女人是我殺的?”

鐵麵人不為所動:“有什麼不可以?反正那些人遲早得鏟除,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麼區別?”

裡儂看向斐迪南:“大人!”

斐迪南沉吟不語。

他也覺得鐵麵人的要求過分了,人都死了,何必侮辱屍體?但鐵麵人有句話打動了他,柯內莉婭的親衛裡有相當一部分人是社團成員出身,他們曾千方百計地與斐迪南對著幹,是上位者的眼中釘肉中刺。如今柯內莉婭死了,斐迪南不可能容忍他們活著。

“那些秘密社團的耗子們不能留,”他下了決斷,“把他們的人頭交給我,我就兌現之前的承諾。”

“反正你已經殺了曾經的主人,也不在乎這幾只耗子吧?”

裡儂臉色極其難看。

“他們都是那個女人一手訓練出的,每一個都不比身經百戰的軍人弱,”他冷冷地說,“我只有一個人,要除掉他們所有人,哪那麼容易?”

“很簡單,我會幫你,”鐵麵人詭秘一笑,“你只需要把他們引去某個地方,剩下的事,我和斐迪南大人會安排好。”

裡儂對上鐵麵人棕色的眼珠,有一瞬間生出被毒蛇鎖定的錯覺。

鐵麵人的計劃是以柯內莉婭的死因為誘餌,將社團成員引去城外,然後事先設伏,一網打盡。聽上去簡單,可行性也很高,如果修利亞他們沒有防備,的確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斐迪南甚至聽從裡儂的建議,將大部分精銳調往城外,封死所有可能的逃生通道,確保萬無一失。

但是打過仗的人都知道,“計劃”和“執行”,有時相隔著一條摩西那海峽。

裡儂低頭看著自己粗糲的掌心,跟養尊處優的貴族不一樣,那隻手既不修長也不白皙,反而生滿了厚厚的老繭。

“瞧著吧,”他想,“看你們這回能不能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