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無情的女主人遭到侍女和醫生的集體鄙視,他們把柯內莉婭畢恭畢敬地“請”出客房,不許她在小少年情況穩定前踏入半步。

遭到嫌棄的女武神摸了摸鼻子,回頭對上一雙寒冷安靜的眼睛。

柯內莉婭驚了一跳:“你怎麼出來了?”

倫斯特人是出來了,卻沒露臉。他不知從哪翻出一條亞麻圍巾,將臉孔遮擋得嚴嚴實實。

倉促照面,如果不是十分熟悉的人,倒也不至於識破副廳長大人的身份。

“他怎麼樣?”

“人是醒了,但老師去世的訊息對他打擊不小,”柯內莉婭彷彿忘了是誰一句話刺激得小少年口吐鮮血,抱胸倚著牆壁,“估計要過陣子才能緩過來。”

倫斯特沉默了一會兒:“我想跟你談談。”

柯內莉婭並不驚訝,淩晨那場談話並沒有結束,她和倫斯特遲早要再交一回手,這一天早些到來總比無限期拖下去得好。

談話地點選在書房,柯內莉婭沒有斐迪南那樣的大手筆,沒法將一整面牆換成落地水銀玻璃窗,但還是盡量將窗戶改造得寬敞、通透。玫瑰色的大理石地板同樣鋪了地毯,赤腳踩上去不會覺得冰涼。

柯內莉婭最喜歡倚著窗前躺椅,不緊不慢地品一杯紅茶——産自東方的茶葉,加入牛乳和蜂蜜,再配一本通俗流行小說,能消消停停打發一整個下午。

但是今天,紅茶香味依舊,長椅的主人卻換了人。

倫斯特傷勢不輕,一個晚上並不足以恢複。看在傷員的份上,柯內莉婭把躺椅讓出,又給倫斯特蓋了件羊毛毯。

然後她挑了個陽光充足的角落,直接席地而坐:“說吧,想談什麼?”

倫斯特:“你想要什麼?”

柯內莉婭會被這樣簡單的話術詐出心聲,也是白瞎了另一個時空二十多年的閱歷:“你又想要什麼?”

她不慌不忙地倒了兩杯紅茶,一杯加了牛乳和蜂蜜,另一杯卻只擠了少許檸檬,然後把沒有牛乳的那杯遞給倫斯特:“副廳長大人執掌異端審判廳,深得聖座信任,本該前程似錦前途無量,卻落得如今這般境地。”

“我很好奇,你究竟圖什麼?”

倫斯特意識到一件事,他和柯內莉婭之間沒有信任可談。雖然在必死的境地中,他們曾不約而同地放過對方,但這絕不意味著柯內莉婭願意放心將後背交給他。

經歷過生死的人,尤其不願交付信任,想得到它,必須有一方退讓。柯內莉婭佔據了優勢,她肯定不會退讓,於是難題被拋回給倫斯特。

他喝著略帶酸澀的紅茶,抬眸望向窗外,雲層深處林立著陰影,那是上等區恢弘的哥特式尖頂:“……為了毀滅它。”

柯內莉婭挑了挑眉。

“我不喜歡這個世界,看似神光照耀,其實汙濁遍地。教皇國的人上人享受著難以想象的特權與資源,貴族子弟只需一句話就能抹煞平民少年十幾年的奮鬥,教皇宮的寶座光華奪目,底下墊著的都是累累白骨。”

窗外陽光明媚,倫斯特的眼底卻壓著呼之欲出的陰霾:“我想改變它,這就是我進入異端審判廳的理由。”

他說的每個字,柯內莉婭都深有體會,只是她沒想到,這近乎刻薄的言辭會從一個曾經無限接近權力核心的“大人物”口中說出。

她端詳著倫斯特,有一瞬覺得似曾相識,彷彿在另一個時空,也曾有一個少年人投身洪流,寄望於以內部改革的方式改變這個世道。

可惜他失敗了,這個世道已經爛到骨子裡,只有最徹底暴力的手段才能顛覆它。

於是,他和另一個少年合力奏響了“零之鎮魂曲”。

那一刻,柯內莉婭隱約意識到,自己似乎觸碰到倫斯特隱藏極深的靈魂。

“你幾乎成功了,”她實事求是地說,“你得到教皇信任,執掌了異端審判廳。以出身而論,這已經是一個平民能爬到的最高點。”

倫斯特閉上眼。

“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所謂的異端審判廳,只是真正的‘大人物’手裡的一把刀。執掌了它又如何?不過是成為握刀的手。”

“這把刀揮向哪,始終要聽命於金字塔尖的權貴,他們掌握了整個國家機器,至於其他人,不過是他們腳下匍匐的螻蟻。”

“這就是我效命的國家,也是我一直想要推翻的世界,”他撩起眼皮,“你覺得呢?”

柯內莉婭微微一笑。

“我同意。”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