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陰影中的算計

久經行伍之人,認人自有一套辦法,聲音、氣味、身形,都能成為暴露身份的標杆。

看見塞維爾的第一眼,柯內莉婭就認出,這是羅賓漢。與此同時,糾纏心頭的小小疑問得到了解答。

為什麼羅賓漢對威斯特家族那麼瞭解?

因為他本就是其中一員。

為什麼他對這個家族親近了解的同時,又抱持著抗拒之心?

因為他是個私生子,從來不被父親和兄弟認可,他又怎麼會對這樣的家族感到親近?

塞維爾……羅賓漢並不驚訝柯內莉婭能一眼認出他,這女人有種野獸般的直覺,而野獸認出獵物從來不靠視力。

“誠如你所見,我和……生我的那個男人,關系並不親近,”他聳了聳肩,“如果不是為了你答應的人情,我可能兩三年都不回來一趟。”

柯內莉婭有點好奇:“所以,你父親並不知道你在外頭幹的事?”

羅賓漢大笑:“如果他知道,一旦我回到斯洛特,就再沒有機會離開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算計的光。

“你很坦誠,”柯內莉婭說,“我喜歡誠實的美德,但我依然想問,你就這樣把一切告訴了我,不擔心我以此為把柄要挾你嗎?”

羅賓漢詭秘一笑:“你不會這麼做。”

“為什麼?”

“因為你來斯洛特有別的目的,而要達成這個目的,需要熟知這個家族的內應幫忙,”羅賓漢說,“你不是無的放矢的人,對藝術也沒有特殊的著迷,所以我猜,你來這兒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收藏在城堡頂樓的那幅畫吧?”

全中。

這是和聰明人說話的好處,一切拐彎抹角的試探都可以省略。壞處也是顯而易見,在他面前沒有秘密,那些你以為藏得很好的,他只需掃過一眼,就能攤平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受人之託,替他取回那幅畫,”反正被看穿了,柯內莉婭也無謂隱瞞,“只是我沒想到,買走這幅畫的金主是五大城邦之一的城主家族。”

羅賓漢恍然點頭:“難怪奧伯特會答應留在翡蘭寧,你開出了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柯內莉婭有點好奇:“這幅畫到底有什麼稀罕的?為什麼奧伯特一定要拿回?”

羅賓漢反問:“我怎麼知道?你沒問過他?”

兩個聰明人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眼中看到大寫的“愚蠢”。

“行吧,”柯內莉婭揉了揉額角,“不管有什麼玄機,先去看看再說。”

畫作本身當然沒得說,否則也不會得到威斯特家族的最高待遇——城堡頂樓是一間收藏室,狹長的走廊迂迴盤旋,兩邊展示著這些年威斯特家族透過或合法或非法手段得到的珍寶、古董、藝術品。

走廊盡頭是一座空曠的房間,足有利維坦舉辦宴會的廳堂那麼大,無數精雕細刻的羅馬立柱支撐起巨大的拱券。為了保護那些金貴的油畫,用來照明的不是火把燭臺,而是自帶光芒的夜明珠。

整整一排,鑲嵌在牆磚縫隙中,柔和的光芒映照在水銀玻璃鏡上,再反複折射,將不見天日的藏館營造出亮如白晝的效果。

有那麼一時片刻,柯內莉婭以為自己回到了另一個時空的皇家博物館。即便是皇家博物館,也只能以數量取勝,未必比這裡的藏品更珍貴精美。

她從展館的一端看到另一端,來自東亞的絲綢和瓷器,波斯和大食的香料珠寶,古拜占庭帝國的雕塑和精美飾品,古埃及的純金面具,以及各個國家、各個時代的繪畫作品,充斥著有限的視野。

在某個不算顯眼的位置,象牙方框箍起一副畫卷,構圖的中心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十字架,殉難的神子被釘死其上,無數信徒在他腳下掩面哭泣,他卻仰望雲端,看到前來迎接他回歸天國的天使。

柯內莉婭沒學過繪畫,然而自小浸潤名家名作,對藝術的鑒賞力還是有一些的。必須承認的是,這幅畫無論構圖、著色,還是光影變幻都無可挑剔,但說讓一個人甘願用自由和生命來交換,柯內莉婭還是覺得太扯了些。

那麼,這幅畫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她很想把畫取下,仔細研究一番,但拐角處傳來的呼吸聲提醒她,這間藏館不止她和羅賓漢兩人,暗處也許有不止一雙眼睛盯著。

她只能若無其事地背起手,後退兩步做出欣賞的姿態。

“你父親……我是說威斯特公爵,我以為他會對黃金和珠寶更感興趣,”她用極輕的聲量說,“看不出來,他也會欣賞藝術畫作。”

羅賓漢聳了聳肩:“靠著掠奪起家的暴發戶,一旦完成最初的積累,下一步就是改換門庭、自抬身價。還有什麼是比鑒賞藝術品更高雅、更能契合權貴家族的興趣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