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受傷的副廳長大人

急性鉛中毒會造成頭暈、頭痛、全身無力和記憶力減退,嚴重時甚至會出現精神障礙等症狀。但這個時空的醫生意識不到這一點,他們只會將梅洛斯夫人的神經質和歇斯底裡歸結為悲痛過度導致的失心瘋。

這是柯內莉婭敢放心下毒的理由,她確實沒必要對一個“瘋子”下殺手。

但有人這麼做了。

雖然當時的情形——梅洛斯夫人身邊沒有其他人,怎麼看都是自己失足墜樓,然而任誰都看得出,這絕不是單純的意外。

“在格雷戈指證梅洛斯夫人發瘋後,教廷一定會採取措施,不可能放任她自由行走,”柯內莉婭說,“如果她被禁錮了自由,是誰把她放了出來?”

“又是誰對三樓的欄杆做了手腳,令她這麼輕易就墜樓身亡?”

她思忖許久,雖然沒有明確證據,一個強烈的直覺卻告訴她,如果沒有現場治安官的授意和默許,很難令這位教皇夫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墜樓身亡。

而當時負責維護秩序的治安官,正是異端審判廳副廳長倫斯特。

這件事,會跟他有關嗎?

“這件事,是你做的嗎?”

教皇辦公廳沒有生火,空曠的房間冰冷刺骨。沒來得及換下白色聖袍的教皇站在視窗,居高俯瞰著正門前的白石廣場。

梅洛斯夫人的屍體已經被抬走,侍者提來清水,在寒風中擦拭著石頭縫隙裡的血跡與骨肉碎屑。雖然死者是自己的原配夫人,教皇鐵鑄般的側臉上沒有一絲一毫與感傷相關的情緒。

教皇詢問的物件就站在他身後,站姿筆挺,與他一同旁觀現場的清理工作。象牙白的面孔隱入暗影,睫毛低斂,掩蓋住瞳中偶爾掠過的光。

“梅洛斯夫人墜樓時,我正在廣場上貼身保護聖座,”他說,“我沒有作案的時機和理由。”

“的確,你選了一個最合適的時機,”教皇抬起手,鋼鐵般的手指間夾著一隻水晶高腳杯。隱藏在角落裡的侍從走上前,往杯中注入血紅的葡萄酒,“你用最正大光明的理由,出現在彌撒慶典上,在場每一個人都能證明你的說辭無誤。”

“但你我都知道,要一個人死,根本不需要出現在現場。”

倫斯特低垂眼皮:“我不明白聖座的意思。”

“艾易斯本該被關在紅衣主教的辦公室,可有人把她放了出來。與此同時,三樓的欄杆被人動了手腳。”

艾易斯全名“艾易斯·德·利維坦”,是梅洛斯夫人的閨名。

教皇目光銳利地回過頭:“是你做的嗎?”

“如果我甚至不在現場,要怎樣做到這一切?”倫斯特反問,“又或者,聖座心裡早已給我定了罪,那麼我是否承認,還重要嗎?”

教皇饒有興味地晃動水晶杯,血一般的酒水微微蕩漾。

“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你,站在這個位子,豢養獵犬是必須的,而且越兇猛越好,”他說,“我不介意你在我看不見的時候撕咬別人,可如果反咬主人一口,那就不好了。”

“明白嗎?”

倫斯特沒有回答,他知道教皇只是自言自語,並不期待任何答複。

“你是今晚的治安官,艾易斯也是由你負責看管的,”教皇用生疏的口吻稱呼他的發妻,一點沒有夫妻間的溫情,“樞機團一定會追究責任,梅洛斯家族也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去,你要有心理準備。”

倫斯特輕輕一磕腳跟:“是,聖座。”

誰也不知道教皇辦公廳發生了這樣一段對話,以鮮血與死亡告終的新年慶典絕對稱不上祥和,接下來的三天,教皇國首都全城戒嚴,每天都能看到佩戴聖徽的黑衣軍人值勤巡邏。

幸好戒嚴對柯內莉婭影響不大,雖然修利亞和裡儂惴惴不安,唯恐異端審判廳某一日找上門,他們的指揮官卻神色淡然,還有閑心坐在窗邊喝茶。

“利維坦未必沒有懷疑我,但他們沒有證據,而且,我給他們帶來的利益實在太大了,”柯內莉婭說,“梅洛斯夫人死得很幹淨,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懷疑終究只是懷疑,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而把送上門的盟友往外推,太劃不來。”

她的篤定安撫了裡儂和西利亞,但他們還有疑慮。

“那個梅洛斯家的小少爺呢?”修利亞語氣凝重,“事情鬧得這麼大,他會不會一時害怕,說出些什麼?”

柯內莉婭握著杯子的手一頓,不動聲色地攪拌著牛奶。

修利亞確信,自己有一瞬間看到這女人眼底閃過的殺意。

“就像你說的,事情鬧得太大,現在出手相當於自己接過這盆髒水,得不償失,”柯內莉婭說,“他知道這事有多嚴重,出賣我們就是出賣他自己,不用說利維坦,就是梅洛斯家族內部也不會放過他,他只能咬死不認。”

“再說,梅洛斯夫人的死確實跟我們沒關系,小少爺就是再蠢,也不至於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吧?”

修利亞微微鬆了口氣。

雖然此行變故不斷,好在柯內莉婭的目的基本達到,剩下的就是與利維坦訂立正式合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