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潮水,一波波襲來。

蘇忻意垂眸,面容揹著月光,神色不明地將鑰匙抵進了門鎖裡。

回到家中,他從包裡掏出一個薄薄的餅,懶洋洋地咬了口,繼而又掏出了一套作業,一邊吃一邊慢悠悠地走向主臥。

“啪”的一下,臺燈被他隨手開啟,作業完好地平鋪在桌面。

在闃靜的黑夜,他漆黑的眼眸注視著作業上的題目,很多題都能被他一眼看穿答案,已然熟能生巧。

以往他總是能靜得下心來專注於題海,可今晚,耳朵裡隱隱傳來對門房子的聲音。這幢樓年代久遠,隔音效果不佳,大喊大叫的聲音勢必會傳到隔壁。

他並非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也並非極易被外界影響之人。只是......

他回憶起昨日場景,少女被水淋濕後的虛弱與無助,換上了溫暖禦寒衣服後的堅韌神情,強忍著慌張保持鎮定的神態,一幕幕地在他腦海內晃過。

他蜷曲了白皙的手指,勾住上腹邊上的抽屜,往外撥了下,抽屜緩緩開啟。

抽屜裡有許多格子,其中一個格子裡安安靜靜地放著一個透明的迷你收納盒。他將手指伸過去,撚起那隻盒子,放在桌上。

透明盒子裡隱隱約約地顯現出長方形校牌的模樣。

他將其開啟,迷你纖細的校牌上印著:“南臨一小,五年級2)班夏時”。

回憶如同潮水一般氤氳襲來,在那一年的潮熱夏季,南臨市的降水氣勢磅礴,大有與晴天一爭高下的架勢。

那年蘇忻意在南臨二小讀五年級,濡濕的夏季淅淅瀝瀝下著雨,傍晚放學以後,他拒絕了司機的轎車接送,一個人撐著一把黑色長柄傘,步履匆匆地坐上了一班公交,這輛公交將載著他前往另一個轄區。

當公交在五馬巷附近的圖書館停穩後,蘇忻意從座位上竄起來,闖入了逐漸傾盆的雨勢中。

每走一步,地上的水便輕易濺起,褲腳很快濕成一片泥濘。

但少年的背影果決,未曾放緩腳步。

這一天,附近的體育館有重要表演,這個路段被封禁,身旁早已沒有了任何汽車的影子,整個世界寂靜著,唯有雨滴淅瀝的聲音,一點點漫過自己的耳膜。

圖書館門前有一個老奶奶正佝僂著背煎油煎果,攤位邊上立著一把灰色大傘,看上去年代久遠,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老奶奶認真地忙活著,攤位邊上幾個同蘇忻意差不多大的男生在嬉笑著聊天,時而手腳並用互相推搡。

蘇忻意站在攤位邊上,靜靜看著老奶奶忙碌的身影,袖口下的手臂肌肉漸漸繃緊,長柄傘下,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始終沒勇氣走過去。

“小朋友們,再等會兒哦,油煎果馬上出鍋咯。”老奶奶笑著朝身邊的男生們說。

男生們卻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過了幾分鐘,令人措不及防的事發生了,有個男生在打鬧間,突然撞向了那把守護著攤位的大傘,大傘的支架向另一邊傾斜,連著帶倒了老奶奶的煎鍋,熱油潑在老奶奶身上的滋啦聲,驟然被放大好幾倍,響徹在少年的耳畔。

蘇忻意當時只感覺到,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湧上了腦門,他瞬間拔腿狂奔,疾沖起來,當跑到老奶奶身邊的時候,他看到那些熱油宛如綿延的巖漿,滾燙又毫不客氣地,滲透進了她的面板裡。

老奶奶被燙得發抖,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著。

“外婆!”蘇忻意一腳將油鍋踹開,脛骨鈍痛不已,可他早已忘記了什麼是疼痛。在這潮熱夏季,滂沱大雨瞬間打濕了他和倒在地上的外婆。

這是他的外婆,他的手無法剋制地顫抖著。

他想抱起外婆,卻發現外婆的手臂上肚子上都是熱油,他連忙掏出手機,卻發現手機沒電了。

“把你們手機拿出來!”蘇忻意轉頭嘶吼著,怒意滿滿,卻發現那三個小孩早已見勢不妙拔腿就跑,跑得只剩下虛無的小點。

須臾間,外婆的面板上滲出了大量液體和血跡,水泡也一個勁兒冒出來。路邊偶有兩個人路過,蘇忻意著急詢問有無手機,對面的人皆搖了搖頭。

路人行色匆匆地離去,他四下張望,也沒見一輛車行駛在路面上,道路管制已然開啟。

來不及多想,他背起外婆向前疾走。

那會兒的他還沒有長得很高,背上一個成年人,對他來說很是吃力,他的脊背發出不堪重負的悶響,但他的腳步卻沒有半點停頓,瓢潑般的大雨沖刷著他和外婆的臉上、身上,以及外婆手臂上的水泡。

外婆吃痛難耐,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