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在扶著前臺的桌子,往後退了半步,他臉色緊繃,六月酷暑天,卻彷彿有盆冰水朝鐘在迎頭澆下,澆得他血液凝固,全身戰慄。

鐘在對於從前的大多數事情都記得很清楚。

對鐘實才,對小學的老師、同學,他記得鐘實才每次打他的時候暴跳如雷的表情,記得小學老師同學們那些天真的討厭或者是善意。

唯獨關於鐘靈和王繡的記憶是模糊的,鐘在甚至都快忘記自己生命中還有這麼兩個人了。

據王繡說,他出生的時候是個暴雨天,起名叫“在”的原因也超級簡單,希望幸福永在。

鐘在出生的時候王繡和鐘實才結婚還不到半年,剛開始確實也有幸福可言,但後來鐘實才開始賭博,酗酒,生活一下變了樣子。

王繡和鐘實才結婚並不是因為愛,單純的是想找個男人支撐一家人生活,她愛著前夫,在兩個孩子之間也更珍視和前夫所生的女兒。

鐘在的出現更多是像是她對這段婚姻的投誠。

王繡曾經對鐘在說過:“要不是你爸要你,我不會生你。”

這句話的直接意義是,在王繡心裡,鐘實才和鐘在是一個集體,王繡和鐘靈是另外的集體,因此鐘實才應該更多的對鐘在負責,而不是由她來管。

在鐘實才和王繡的夫妻關系變差時,這層隱秘的陣營劃分就更加清晰,盡管那時,鐘在還不到五歲。

但說實話,樸素的母愛讓王繡對鐘在也不差,至少鐘在沒在她那挨過幾回打,王繡頂多是不管他而已。

僅有的幾次捱打鐘在也記得,一次是鐘靈和王繡在說話,鐘在擠過去也想聽,王繡掐了他的胳膊,青紫一片。

一次是他小學一年期被叫家長,老師說他逃課,匆匆趕來的王繡朝他背上打了一拳。

她打的沒有鐘實才那麼重,但鐘在卻感覺非常非常疼,疼的他紅了眼。

等鐘在稍微長大一點,他早熟的懂得了自己在家裡的處境,他開始不朝王繡叫媽,也不會刻意地和鐘靈說話,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和鐘實才的鬥智鬥勇上。

鐘在從小就會拿刀,鐘實才打他他就拿刀出來,擺明瞭就是你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你的架勢。

他和鐘實才打架從來不鬆口,鐘實才踢他踹他他就是死咬著不放,鐘實才說他是全天下最毒的狗,每次打完鐘在他身上也必有一處鮮血淋漓的地方,因此打鐘在沒打王繡她們過癮。

但耐不住鐘在成天自己找事,每次打完鐘在,鐘實才就會被耗盡力氣。

很多次,鐘靈和王繡都見過他和鐘實才打架,鐘在不知道她們怎麼看待自己,畢竟他們很少說話。

只是偶爾會注意到她們戒備的眼神,看自己和看鐘實才一樣的目光。

鐘靈的年紀比鐘在大,她以前姓白,她不許鐘在叫她姐姐,但卻會偶爾給鐘在處理傷口,給鐘在帶飯,會問他在學校裡有哪些朋友,盡管這樣的次數屈指可數。

鐘靈高中的時候瞞著王繡談戀愛,被鐘在看見過一次,鐘靈為了不讓他告訴王繡還帶著他和男朋友一起吃過飯。

她分手的時候鐘在也知道。

鐘靈第一次談戀愛,分手的時候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鐘在蹲在她面前看,過了會跑走了,又過了會跑回來遞給鐘靈一包面巾紙和一隻口紅。

鐘在從小時候起就非常的話少,遞給鐘靈東西的時候就說了四個字:“給你,別哭。”

然後鐘靈一看口紅是男朋友答應生日會送給她的一支tf,連色號都跟她男朋友答應的一模一樣,哭得更兇了。

鐘在才小聲地說:“喂,你能不能別哭了?”

鐘靈和她男朋友分手的原因是撞見她男朋友出軌,鐘靈抽噎著說:“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什麼樣的男人才算好東西?”鐘在問。

鐘靈說:“專一,對女朋友好,長得帥。”

鐘在酷酷地說:“這也太簡單了。”

他那時候雖然年紀小,但長得帥這件事從小就能看出來,還沒上小學,就有小女生給他遞糖。

鐘靈哭著說:“你又不是男人,你懂什麼,難道你爸就是好東西了嗎?”

鐘在:“……”

鐘在繃著臉:“我長大了不會像他們那樣。”

鐘靈於是順理成章的說起自己的父親,一個瓦工,下班了按時回家,還會給鐘靈縫補衣服,會給她種喜歡的花,會教鐘靈吹笛子,如果鐘靈考試成績好,還會帶她出去吃飯。

最後他死於肺病,死前耗盡了家裡所有的存款。

鐘在聽完,沉默半天,說:“你以前過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