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一片漆黑,萬籟俱寂。

烏雲遮住了月亮,天空像是被潑了墨水一樣,連星光都看不見。

現在原本是休息的時辰,但姜希夷卻聽到有人在舞劍,劍器帶起的破空之聲,在這玩具的夜晚中顯得不能更明顯了。

她輕輕走到竹林之中,見得一個黑衣裝束的人右手揮劍,她來得有些晚了,風清揚剛好收招。

不過僅僅從這一招,姜希夷就看到了他內心的悽苦,風清揚倒提長劍,立在竹林之中,明明是生機勃勃的夏日,可他的背影看起來,卻比殘秋還蕭索,似乎整個秋日的寂寥凝結成了他。

姜希夷嘆了口氣後,輕聲道:“這柄劍不是你慣用的一柄。”

風清揚早已知道姜希夷已經來了,一身白衣在一片漆黑之中就像是一塊黑布之中的白玉一樣晃眼。

他轉身看向姜希夷,說道:“我的劍在前輩那裡,這當然不是我的慣用劍,不過這柄劍和那柄劍都是同一爐出的,哪一柄我都能用。”

姜希夷點了點頭,道:“同爐出?那一爐出的劍很多嗎?”

風清揚抬起頭來,天空中沒有星月,就算是姜希夷也不知道他在凝注什麼,片刻的沉默後,他緩緩道:“對於你這樣的絕世劍客來說,那一爐劍可能算多了,因為華山劍宗清字輩的人每人都有一柄,我這柄劍是危急之下撿起的一柄,下山後才知道,這是我師兄的劍。”

姜希夷沒有說話,她不知道這個時候應當如何開口,她只知道練劍,練劍,練劍。

風清揚突然低下頭,看向姜希夷,道:“我們現在不回江南嗎?”

姜希夷一怔後道:“不會去,當然不會去,我以及同你講了,氣宗同我們有嵩山之約,我們這些日子須養精蓄銳,江南路途遙遠多有不便,莫非你是想家了?”

風清揚搖了搖頭,道:“不是,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我的新妻子怎麼樣了。”

姜希夷臉上一僵,她是個不會說謊的人,也不願說話,所以如果她不希望一個人知道一些事情,她的選擇就是不說。

風清揚苦笑了兩聲後,對姜希夷道:“我原本以為你是個不會殺人,甚至輕易不會傷人的人。”

姜希夷頓了頓後,道:“不錯,做人輕易不要傷人,也不要殺人,人心向善,只要心中存有一絲善念,那麼就應該給這個人一個機會。”

風清揚道:“但在玉女峰上時,卻沒有給旁人機會。”

姜希夷長嘆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了,似乎我曾經被人殺死過,滿門被人滅絕過,劍出時比往日兇狠了許多。”

風清揚沒有接姜希夷的話,他靜靜地看著她。

此刻她不是什麼前輩,他也不是什麼後生,兩個人都是在人生的路上迷茫的人,抑或是還同在劍之一道上探索的人而已。

姜希夷緩緩道:“我也想舞劍了,可惜此處沒有月光。”

風清揚道:“沒有月光無妨,只要有劍就好了。”

突然,姜希夷動了,但是她卻並沒有拔劍,而是取下了腰間的一根衣帶。

她的手一抖,那根衣帶忽然挺得筆直,就像是一柄劍。

劍揮出時,如夕陽,又如烈日,如彩虹,又如烏雲,如動又靜,如虛又實,如在左,又在右,如在前,又在後,如快又慢,如空又實。

雖然這只不過是一條緞帶,可是在這時,卻已經勝過了世上所有的殺人利器。

在此時,風清揚背後的衣衫已經全被他的冷汗浸透了,他自己卻沒有發覺,在姜希夷劍起時,他心中就默默將自己代入到她對手的位置,結果他發現,他完全無法破解,無力招架,不能迎擊,不知如何閃避。

這一劍足以將對手所有退路全部都封死。

姜希夷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輕聲說道:“這一劍太過兇猛蠻橫,若是可以,能不用這一劍,還是不要用的好。”

她說得很輕,但又很慢,很清楚。

不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說,還是在跟風清揚說。

風清揚心中苦笑,就算他已經看清楚了她這一劍究竟是如何使出來的,但如果要他自己提劍出劍的話,恐怕也是做不到她那樣的威力的。

劍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同樣的招式,在不同的人手中威力大有不同,一個剛剛入山門的人施‘有鳳來儀’跟他的‘有鳳來儀’就大大不同。

同樣,在他心中,這一劍就只有在姜希夷手上,才能如此攝人心魂,叫人不敢動彈。

武功學得越高,要進步就越難,風清揚也曉得,一個入門弟子練劍要練到他這個境界,難。

可他如果要習到姜希夷的境界,只怕是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