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姜希夷一行人輕裝下山。

她已同風清揚約定,無論他娶親與否,兩個月後江南再見。姜希夷心中暗算,不過兩個月時間而已,便點頭應下了,因為無事在身,下山後不緊不慢地帶著眾人,往蘇州方向走了過去。眾人白日行路,夜間休息,在這一陣子來說,已經算是難得的鬆散日子。

這一日,行到湖北地界,姜希夷見路邊有間冷酒鋪子,其時已到正午,於是令眾人勒馬稍作休息。她一人飲盡了一壺酒後,又叫來店小二再打滿一壺,接著拿起筷子正準備吃菜時,店內突然一陣悉悉索索議論之聲。

姜希夷迎光抬眼望去,原來是小店中來了一個新客人,這小店就在路邊,來來去去客人眾多,這並不是什麼稀奇之事。奇怪的是,那人手中執一把胡琴,背後還揹著一個人,那人是一個女子,容貌算不得驚豔,但卻自有韻味,即使是雙眼閉著,也叫人看得舒服。

沒錯,那女子雙眼閉著,而且一雙手無力攤在那男子肩頭之上,然而她無力的卻不止這一雙手,是整個人都沒有力氣,只要那男子將她放下,她就只能躺在地上。而再細細看去這女子,她膚色已經漸漸發青發白,姜希夷再聽了聽,也沒有聽見她的呼吸,終於是確認了一件事情——這女子已經死了。

姜希夷再看了看那個揹著她的男子,見他骨瘦如柴,臉色枯槁,看來甚是落拓,身著一件看似量身定製的青布長衫,雖然布料算不得很好,裁衣之人手藝也不過一般,但針腳密密麻麻,看得出極其用心,不過此刻看去,衣衫上卻落了不少泥汙,隱隱還印著血跡,還刮破了些許地方,但這人依舊沒有將衣服換下,不知道他究竟是忘記換下,還是捨不得換下。

這兩人進店之後,就直接朝著角落裡一張板桌旁走去,男子輕輕將背上的女子放下,姜希夷才見到,那女子心口處有一道致命傷口,血已乾涸結痂模糊一片,如何都看不清那究竟是什麼武器所致。更加奇怪的事情就是,這男明明衣衫襤褸,但這女子渾身上下除開血汙和些許泥汙之外,甚至連頭上髮髻都十分整齊,一根木頭削成的簪子穩穩插在她髮間,一根碎髮都沒有飛出。

店小二給姜希夷上了酒後,見到那男子,腳下跑了過去,道:“你這人怎麼好說歹說都不聽?你來喝酒就算了,為何還帶著婉娘來,婉娘……婉娘明明都已經死了,你帶個死人來,這不是耽誤我們做生意嗎?”

那男子將放在凳腳旁,神色迷迷茫茫,似乎困時朦朧,又好像酒醉一般,擺了擺手,道:“你莫要太大聲,婉娘只是睡著了,等下將她吵醒,她可又不高興了,她的性子你也知道,總是難哄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手輕輕撫過那女子頭髮,動作極其輕柔又貪婪,好像他手下的是百萬珠寶一樣,不過這店中的熟客都知道,即使是百萬珠寶在他面前,他都不會如此對待,說不定連看一眼都不會,因為那些在這男子心中,都不如這女子一根頭髮。

姜希夷桌邊一村夫仰首飲盡一碗酒後,小聲道:“婉娘都死了差不多……一二三四,差不多四天了,莫大還不將她屍體下葬,難道是要等到屍體全部爛掉,他才會信婉娘已經死了嗎?”

另一人長嘆了一口氣道:“我聽人說莫大還是衡山派弟子,他怎麼到了我們湖北來了?”

一身著藍布短打之人,放下手中筷子,道:“當然是因為婉娘他才會留在這,而且莫大何止是衡山派弟子,他可是這一代衡山派大弟子,未來的衡山派掌門哩!他們成親之時,大家都說婉娘日後終於能過上好日子了。”

那村夫搖了搖頭道:“我聽聞昨日許多拿著劍的人,在莫大和婉娘屋前敲了許久的人,那些人一個個都喊著‘大師兄’,可莫大就是不開門,我猜著應該是衡山派上的弟子下來尋他了。”

衡山派大弟子莫大和他的妻子婉娘。

姜希夷終於知道那兩人分別是誰了。

雖然她同這邊的各大門派都不甚熟悉,可她至少是曉得,衡山是五嶽之一,五嶽劍派中自然也有衡山派,再想到之前在華山上所見,其實是不受重視的氣宗弟子,也絕對沒有莫大這般樣子的。

再看了看莫大,見他面前擺著酒壺、酒杯,伏在桌上,又勉強用手將自己支撐起來,喃喃道:“我就只顧著自己喝酒,居然忘記了婉娘還沒吃東西,你不要生我的氣,我最怕你生我的氣了,你一生氣就不理我,就跟現在一樣,你這幾天都沒開口跟我說話,是不是已經生氣了?那我再給你買魚吃好不好,你最喜歡吃魚了,你吃了魚就不要再生氣了……”

接著他抬手攔下了剛剛從左邊跑過的店小二,將小二牢牢抓在原地,不得動彈,姜希夷見狀目中眼光閃動,莫大道:“小哥,幫我上一盤魚,紅燒魚,要快一些。”

店小二嘴唇微動,似乎是想拒絕,結果看到婉娘屍體後,將話吞了回去,嘆了一口氣,道:“好,我去廚房幫你催,你莫要再抓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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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大將手放下,又喝了一杯酒,對婉娘道:“你再等一等,魚就上來了。”

姜希夷見狀,不知道為什麼心中似乎被什麼堵著一般,極為難受。

待得店小二將紅燒魚端上後,莫大道了一聲謝,拿起碗筷,手腕微動,筷子一抖,細細將魚肉和刺分開,卻又不將肉碾碎,接著放入碗中,一碗裝滿後,將筷子放到碗上,輕輕移到婉娘面前,道:“來,吃吧,這一碗裡面沒有一根魚刺,如果這次還有於此,你就用力打我好不好?”

說完後,他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婉娘,想從她那張再不會有任何反應的臉上,看出一絲情緒,就算是生氣也好。

半晌後,莫大嘆了一口氣,道:“你是不是想回去了,我才想起來,你一直是喜歡在家裡吃飯的,我們回家去……”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婉娘背起,拿起凳腳旁的胡琴,往前臺跟掌櫃的結了賬,一步一步走出了這間小酒鋪。

姜希夷已經停了筷子,看向天樞,問道:“你們都吃飽了嗎?”

天樞點頭道:“莊主已經用完的話,隨時可以上路。”

姜希夷點頭道:“好,你們稍等片刻,我去找掌櫃的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