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卓木強巴懷疑,亞拉法師道:“因為戰爭,那些家族常常整族整族地被滅掉,他們的徽章散落在高原上,掩埋在草叢中。被後來的牧民發現時,由於歷史已經被遺忘,人們無法辨認出這是什麼時候、屬於什麼人的東西,他們便認為這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上天的恩賜,常常把那些家族的族徽當作吉祥的象徵,如護身符一般收藏起來。那些族徽,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天鐵。當然,天鐵也不僅僅包括族徽,還有一些古代宗教使用過的法器,還有天珠上很多奇怪的紋飾,其中也有不少是某些家族的專用紋飾,只是到了今天,還能辨認出來的人,恐怕是沒有了。”

這時候,嶽陽奔走過來,詢問道:“強巴少爺,亞拉法師,你們……”

亞拉法師道:“談完了,有什麼事嗎?”

嶽陽道:“強巴少爺,方新教授讓你過去說一下昨天看到的狼群情況。”

卓木強巴起身道:“你們沒說嗎?”

嶽陽撓頭道:“教授說,我們說得不專業……”

卓木強巴哈哈一笑,大步邁開,嶽陽在後面追問道:“怎麼樣,亞拉法師怎麼說?”

回到屋內,敏敏和張立正爭論著什麼,顯然不大相信張立所說,方新教授正往電腦裡輸入著資料。狼群的事是卓木強巴親身經歷,揀了精要的,很快就讓方新教授瞭解了他們昨天遭遇的一切。

聽完卓木強巴的訴說,方新教授道:“這顯然是遷徙狼無疑了,但是又和我們所查證過的遷徙狼群都有區別,我想親自去觀察一下……”

“不,不,不,這不行……”方新教授話音未落,就被卓木強巴等人極力勸阻了。這個危險系數太大,但方新教授又豈能輕易放棄,最後還是卓木強巴說要去也要等武器裝備運到之後,然後徵詢呂競男的意見,這才讓教授淡定下來。

張立道:“對了,我昨天就想問你,強巴少爺,你昨天說,只有遷徙狼裡才可能出現狼王,別的種群裡都是頭狼、狼統領,這是怎麼回事?”

卓木強巴看了看方新教授,道:“這個,導師給你們解釋會比較清楚。”

方新教授道:“你們知不知道集智?”

張立和嶽陽兩人一齊搖頭,方新教授教育道:“你們瞧,這就是不愛學習的壞處了。集智,指的就是集體智慧。像蜜蜂、螞蟻這樣的細小個體,神經系統非常簡單,當它們以個體存在時,幾乎是沒有什麼智慧的。但是,只要它們的個體達到一定的數量,就會自動産生一種集體智慧,它們能搭建複雜的巢穴,遵循複雜的社會規律,有時候看起來,簡直就是人類社會的縮影,甚至比人類做得還要精準。為什麼會這樣?”

嶽陽和張立又是一陣搖頭,方新教授道:“這就有個層面問題。一個點為點,無數的點連線起來就是線,兩條直線相交構成一個平面,將無數的平面層疊就組成了我們生存的立體空間,這就是科學家常說的緯度空間,高緯度的空間都是由低緯度組成的。而科學家們認為,在智力問題上,與這個緯度空間類似,你們發什麼呆?哎喲,這樣都無法理解?那我再說簡單點,你們想象一下電燈泡,一盞電燈點亮或是熄滅,它就只能表示亮了或滅了,對不對?如果說,有一千盞電燈排成一個正方形,那麼這時候點亮或熄滅其中的一部分電燈,是不是就能組成各種圖形呢?這樣能理解了吧,一隻蜜蜂就像一盞電燈,它沒什麼智慧,作為一個個體頂多有些生存本能。可是當一群蜜蜂聚集在一起時,它們就成了社會性動物了,它們有自己的蜂後,有雄蜂,有戰鬥計程車兵,有照顧幼蜂的,有收集食物的,展現在我們面前的,就是一個充滿智慧的大家庭。”

嶽陽和張立有些懂了,開始點頭。方新教授接著道:“這種集體智慧,對於大多數群居動物都適宜,包括我們人類的祖先,同樣,也包括狼群。當狼群以家族為單位時,它們以捕獵為主,頭狼所關心的問題就是守護住自己家族的領地和自己家長的位置,保證這個家族可以延續下去,雖然狼群中産生了社會地位的高低關系,但是智慧有限。當它們演變為集團狼的時候,不僅要有家族內部的社會地位,同時,家族與家族之間,也會發生社會地位的高下區分,集體狩獵,也需要更精密的配合和更準確的協調指揮,但是它們也有一個問題,地域問題。地域限定了它們的活動範圍,不敢離開自己的原始生存環境,就始終難以突破集智的産生底限。古人雲,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在沒有電子通訊的年代,要想增長見識,就必須遊歷,而這一點,對狼群也是一樣的。只有在遷徙的路途中,才能見識到不同種類的生物,與各地的狼群交流,可以學習到各種獨特的捕獵技巧;在遷徙中,才需要去適應不同的生存環境;最關鍵的一點,遷徙狼群將不斷地壯大,當狼群的數量增加到一個臨界點的時候,整個狼群就會發生突變,産生我剛才所說的集智。”

方新教授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這個臨界點,在學術界還沒有定論,總之,如果狼群的數量達到一個較大基數的話,整個狼群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要知道,狼群本身就已經進化出多種肢體語言、負責的捕食機制和嚴格的社會等級,當它們中間産生集智的時候,整個狼群的智慧就會産生一個大的飛躍。有專家估算,那個時候的狼群智慧和社會形態,將有可能達到或超過人類奴隸社會的文明程度。說通俗點,就是如果今天出現了這樣的遷徙狼群,它們的智商比石器時期的古人類還要聰明,有可能達到我國夏朝時期的文明程度,或者更高。事實上,整個古人類社會,也是透過類似的集智,而進化出我們今天所謂的文明的,人們常說,人類在勞動中産生了智慧,這是不完全準確的,準確地說,應該是,人類在集體勞動中産生了智慧。”

【雪山日出】

看著嶽陽一臉疑慮,方新教授微笑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既然狼群能進化到如此高的社會等級,為什麼沒有出現狼人呢?其實很遺憾,為什麼今天沒有狼人出現,那正是因為,它們晚了一步,我們的祖先,比狼更早一步進化出了集體智慧,也就是今天所說的文明,當狼群再想進化出屬於狼的文明時,歷史已經不允許了。你要知道,出現遷徙狼的前提條件是大饑荒,如果說沒有人類的話,它們可以得到極大進化,但是很可惜,人類已經比它們先進化了。試想,當大饑荒來臨的時候,人類同樣面臨著饑荒,狼群再厲害,又怎麼能比得上饑餓的人群。在歷史上出現大面積狼患的時候,我們的祖先,對於消滅狼群,那可是不遺餘力的,現在明白了吧。所以狼群只能止步於遷徙狼,而不能得到進一步的進化。但是就算如此,要控制一個龐大的狼群團隊,協調好各方面的工作,同樣需要産生一位在謀略、見識、行動力等各方面都遠超其餘的狼的頭領,這才是所有狼公認的狼王。”

張立道:“那麼我們看到的那群狼裡面……”

方新教授搖頭道:“你們看到的那群狼裡,沒有狼王。首先遷徙狼産生集智的數量不夠,它們還不足以産生智慧上的突破。其次,如果産生了狼王的話,那狼王的地位是超然的,不需要去仔細辨認,一目瞭然……呃,當然,我也沒見到過,不過大多數專家是這樣認為的。我想,就這群狼給我和強巴拉的感覺,它們應該是從一群産生了集智的狼群中分離出來的一支小分隊,由幾個頭領同時帶領,至於它們的目的和計劃是什麼,還需要進行深入的觀察才能得出結論。你怎麼看的,強巴拉?”

卓木強巴點頭道:“我也是這樣認為。在狼群與犛牛群的戰鬥過程中,沒有出現唯一的指揮官,它們是分作幾大塊來運作的。”

方新教授道:“對了,你們說到最後狼哨響起的時候,雪山上有夜帝回應狼嘯聲?”

嶽陽道:“那夜帝就是雪妖,岡日是這樣說的。”

方新教授道:“嗯,雪人,雪妖,野人,夜帝,各種稱呼都有,不過在發音中叫夜帝的,只有居住在喜馬拉雅山脈的夏爾巴人和這裡的居民才這樣叫。我聽到過一個說法,說這個夜帝的發音,是漢族人留下的稱呼,夏爾巴人將它直接音譯過去,後來又被直接音譯到國外,然後再被音譯回來了。”

嶽陽道:“這怎麼可能?”

方新教授微笑道:“你不知道麼,達瑪縣曾經有一條唐蕃古道,據說是文成公主劃定修建的,唐朝人能透過這條路一直抵達天竺,嗯,縣城外就有用漢字刻鑿的碑文。由我們漢人取名字倒是也有可能,只是漢史資料中無跡可尋。我們曾做過大量的搜查,僅在一本宋人劄記中發現一首唐代無名氏的詩中提到,‘雪山顛毫,有猿夜啼,初月露下,有狼和之……’這夜啼是否就是指夏爾巴人音譯過去的夜帝呢,我們不得而知。”

“唐蕃古道?”嶽陽奇道,“教官和瑪保他們都沒提到過啊?”

方新教授道:“嗯,是這樣的,那條古道早就消失了,有說是文成公主修建,也有說是赤尊公主入藏時所走之路,但是就今天而言,除了一塊刻有漢字的石碑,既找不到史料,也找不到古道痕跡。估計是由於這條路翻越大雪山,實在艱險難行,所以沒使用多久就被荒廢了。我們也是上次到達瑪縣來時偶然聽到的,對吧,強巴拉?”

卓木強巴道:“嗯,唔,這夜帝在夏爾巴語中,意思是……巖居人……”他的思緒卻飄得很遠,夜帝,巖居人,與狼共鳴,戈巴族,他似乎想到了很多。這裡面,是否有某種聯系呢?

這天夜裡,卓木強巴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中,他抵達了一個彷彿是月球表面環形山的所在,在山巒環繞間是一個平滑如鏡的湖泊,月色融入湖水中,星辰泛在湖面上。在湖泊的一端,坐著一群身影模糊的人,他們高聲歌唱著,歌聲豪邁嘹亮,彷彿來自遠古的呼喚,讓夢中的卓木強巴生出熟悉的眷念,好想親近他們,與他們一起高歌。

而在那些人的周圍,還環坐著數量眾多的狼,它們蹲坐在人們身旁,昂首向天,隨著那粗獷沙啞的歌聲也高低錯落地嗚鳴著。狼嘯與歌聲竟是如此的協和,另有蟲鳴伴奏、風聲協奏,人群與狼群,就這樣在天地間一唱一和。

在這方獨特的空間裡,卓木強巴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卸掉了心中的枷鎖,拋開了塵世一切的煩惱,心靈被釋放,彷彿要隨著那歌聲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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