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泗水鎮裡終於也出現了那位蒙面怪客的身影。

一大清早,汲水的八角井邊上就圍滿了人,滿面紅光、故作神秘地交換昨晚的秘聞:

“我就說他快來了吧?堿水鎮、摩雲村,怎麼都該到咱們這兒啦!”

“我昨晚茅房的時候還親眼看到了呢!可高的一個大個子,從那房簷上‘刺溜’一下,嗖嗖嗖就不見了。”

“我也是我也是,看得可清爽了,貓著腰,蒙著臉,看背影就好看得不得了!”

“老身雖然眼睛不好,耳朵可是數一數二的靈光。從太陽落山的時候起,山陰的那邊、王富貴的東廂房,就開始咯吱咯吱的,瘮得人睡不著覺……”

這個時候,圍觀的人群都撫掌大笑起來:“李奶奶,你莫不是上了年紀連事情都不曉得?王富貴昨晚娶媳婦兒呢!”

“渾說!是不是娶媳婦兒的聲音老婆子還不曉得嗎?”頭發花白的老人生了氣,拿柺杖往地上一戳,“分明就是鬼仙揹人……”

可惜,她的聲音很快被淹沒在其他人嘰嘰喳喳的笑鬧聲裡。

唉,也是了,自從萬聖閣伏誅以來,江湖實在寂寞了一段時日。不僅賊首朱文圭被擒,那踏月留香的浪客盜帥也沒了蹤影。最會吹笛子的美男子回了華山,愛臉紅的小道長又關上門修道,連暗影的活都一時間少了不少。江湖上豆蔻年華的美少女們芳心沒了著落,便時不時地念叨起那位“血戰少林寺”、“劍挑方思明”的少俠來。

“唉,也不知道少俠現在去了哪裡,怎麼一點兒訊息都沒有呢。”

“不知道他長得好不好看。”

“也不知道娶沒娶親。”

“娶什麼親啊,天資那樣高的少俠,怕不是像話本裡那樣被真人收了去修仙,到時候就不管這裡的事,能活個八百幾千年,顏色都不變的!”語氣誇張,捶胸頓足,後悔不疊。

而終結大眾對這位少俠盲目迷戀的,正是方才提到的那位怪客——行蹤不定、師承成迷,終日素巾覆面,專平天下不平之事。

方思明睡眠本來就淺,此刻半醒了,支稜著一隻耳朵迷迷糊糊地聽外邊的動靜。聽到“劍挑方思明”時臉色登時一變,冷冷哼一聲,把身上的那隻手剝下來甩到一邊。

“怎麼了?”可憐少俠的記憶還停留在昨夜的溫柔鄉裡,並認不清形勢。他估摸自個兒晚上又佔了床,就往床沿挪了挪,一隻手摸到枕邊人的脖頸下,想順勢把人環過來。

一下,沒拉動;兩下,沒動;第三下的時候手上一下子空了,方思明扯扯衣裳,從床上跳下來。

“咦?”少俠揉揉眼睛,翻過身來眨巴眨巴地看他。

聽到的所有閑話沒一句讓人開心的——可方思明是個麵皮頂薄的,一口氣堵在喉嚨出不來,只好拐彎抹角地找不痛快,“——不是說好不管那王富貴家的破事嗎?”

“我沒管啊。”

“……你昨天晚上去哪裡了?”

我昨天晚上在哪裡你不曉得啊?少俠把被子推開,打著呵欠一指,修長雙腿和可疑的部分若隱若現,“這裡啊,你忘了?要不要再……”

不要臉!方思明臉一紅,別過眼去。

“出了什麼事嗎?”少俠斟酌著他的臉色,剛醒的腦子艱難地轉了轉,忙不疊地賭咒發誓,“就算有事也和我沒關系!上月之後我就再沒幹過了。再說,面罩不都被你收起來了嘛……”

說到最後撇撇嘴,還有點委屈。方思明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那麼昨夜村落裡的人就絕不會是蒙面怪客了,又是誰呢?

“別整這些有的沒的了。餓死我了。咱們去吃胡辣……”

“湯”字還沒有說出口,不堪重負的飛鷹就從窗戶裡撞了進來,翻著白眼倒在小茶幾上。

“咕。”小東西慘兮兮地叫了一聲,掙著短腿示意主人幫忙。

哎喲。粗粗的短腿上掛滿了粉紅色的小紙條,有的還灑了香水。少俠有所預感,哀嚎了一聲,趕緊伸手去搶,卻被方思明擋住了。後者冷笑一聲,手指握住信筒熟練地拆起來。

“別、別動我的信!”

抗議無效。

方思明面無表情,展開一張冷冰冰地念:

“素聞公子俠名久矣,然公子素巾覆面,無緣得見,甚以為憾。諺有雲,‘心相憐,馬首圓。’縱公子面目有缺,何足礙哉?京師攘攘,賤妾願為公子知儷者。輾轉反側,敢問襄王可有夢邪?

——文筆不錯,襄王要赴巫山麼?”方思明撚著紙條唸完,挑著眼角看少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