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洛橙的身體愈發緊繃冰冷,陸宗停眉心蹙起,但沒開口問,只是看著眼前塵煙散去,逐漸出現在眼前的人。

竟然是陳中嶽,破窗而入的難道竟僅有他一人?

洛橙拽緊陸宗停的衣袖,低垂著眼睫不斷深呼吸,壓低聲音微顫著道:“這可能不是他的真身,他既能詐死騙你們十方海角,分身術想必也不是難事......”

陸宗停點頭瞭然。雖然陳中嶽單槍匹馬闖入,但這個攻擊指令看來是不能下,一是像洛橙說的那樣,攻擊便沒有意義,二是他的確是如假包換的陳中嶽,他敢這麼進來,手裡必然是有籌碼,不宜輕舉妄動。

“小橙,”陳中嶽忽然輕聲喊她,他明明距離她很遠,也被攔在了軍隊拉開的防線之外,洛橙卻像是被他掐住脖子一般霎時噤若寒蟬,“你和他,說什麼呢?不要把爸爸的弱點告訴他們,好不好?”

頭疼劇烈,洛橙緊緊閉上眼睛,不斷退至陸宗停身後,陸宗停將她牢牢護著,目不轉睛地看著陳中嶽,而陳中嶽幾乎不與他對視,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洛橙。

正如洛橙所說,眼前的陳中嶽看起來並不像一個活人,他面色灰白,兩頰凹陷,連眼底的血絲都是幹涸的深褐色,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股衰敗陰冷的死氣。

他朝洛橙走來,步履踉蹌又沉重,彷彿腳上有千斤重的鐐銬,口中念念有詞:“小橙,跟爸爸回家吧。”

話音未落,竟已有哭腔,他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頃刻之間便聲淚俱下:“小橙,對不起小橙,你是爸爸最好的女兒,爸爸不應該那樣傷害你,能不能再給爸爸一個機會,求求你。”

洛橙蒼白著臉緊緊閉著眼睛,渾身顫抖著咬緊牙關,從始至終沒有看陳中嶽。

“別裝瘋賣傻了,”沉默了許久的陸宗停冷冷地道,“一進來就看穿洛橙不是人質,誰能有你清醒呢,陳中嶽。”

陳中嶽就像個被切了開關的古舊玩具,嘎吱一聲扭過脖子,便獰笑著看向陸宗停,雙眼在瘦出骨相的臉龐上像兩個巨大的血色深淵:“陸宗停,你拿什麼威脅我女兒了呢?”

他不等陸宗停回答就慢慢站起身來:“我勸你,不要跟我作對。”

他忽然往前突進,朝洛橙伸出手,被無數槍口對準之後,又像個孤魂野鬼一般飄回那處碎裂的舷窗前,彎眸勾起嘴角露出怪異的笑容:“和你做個交易,好不好,陸上校?”

他從黑暗的角落中拽起來一個人,那人看著已經重傷虛弱不堪,十分艱難才配合著陳中嶽粗暴的動作起身,卻很難站穩,陳中嶽並沒有很多耐心,立刻掏出一隻短匕,刺穿他的肩膀,將他釘在船板之上,而他甚至已經沒有力氣喊叫出聲。

艙內昏暗的光線讓陸宗停無法辨認出那人的容貌,他臉色青白,心髒緊緊揪成一團,喉嚨也彷彿被人扼住了一般,雙眸血紅地直視著那個方向。

“別太激動陸上校,我怕你失望,”陸宗停並沒有表現出十分明顯的情緒波動,但陳中嶽還是愉悅了起來,他揹著手晃蕩著,彷彿在沒有燈光的舞臺上表演,“我這裡只抓到了你們的塗洺將軍,不知道用他換我女兒行不行?”

他忽然停住腳步,扭頭對陸宗停粲然一笑:“還是你想要你的林叔叔?也可以,不過他現在也沒個形狀,見小輩會稍顯失禮呢。”

塗洺想罵他,但瘀血從胸口堵到喉嚨,只能用盡全力啐了他一口血沫,陳中嶽卻不急不惱,踱至塗洺身前,慢悠悠地掃視著一圈圈包圍著他的漆黑槍口,隨後目光重新落到陸宗停身上,又笑彎了眼:“就他吧,怎麼樣?”

陸宗停面色青白,下頜骨咯吱作響,他輕輕吸了口氣,回敬陳中嶽一個如出一轍的笑容:“不太劃算,他看起來快死了。”

陳中嶽笑盈盈的臉上抽搐著露出一絲裂縫:“你確定嗎?”

“我看你比我還不想殺他,”陸宗停舉起槍對準塗洺,泛白的指節堅硬又冰冷,“不如我幫你。”

他沒有給陳中嶽反應的機會,子彈瞬間出鞘,只是槍口早已偏移,打在了塗洺身後隨著舷窗爆裂而不再堅固的船體上。數槍過後,那處搖搖欲墜的船板終於和艦船分離,帶著塗洺一起朝大海墜落。

額角的冷汗滲進眼睛裡無比刺痛,陸宗停顧不上擦拭,對著多維儀嘶聲吼道:“接駁艦救人!快!”

“上校,小心陳中嶽!”

艙室內光線驟暗,幾乎是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陸宗停索性閉上眼睛——北地獵犬最為靈敏的就是聽力,況且當年陳中嶽就是這麼訓練他的。

風聲、海浪聲、呼吸聲、腳步聲、儀器運作聲……所有這些幹擾因素加在一起,還沒有當年陳中嶽給他設定的困難十分之一多。

他能從中清晰而肯定地捕捉到陳中嶽的動向。

從前能,現在也能。

一片漆黑之中,陸宗停依舊緊閉雙眼,眉心微微一蹙,握著腰間毒鏢的手緊了緊,隨即毫無預兆一般果決刺出。

銳器刺入血肉又持續碾磨,聲音令人牙酸而又頭皮發麻,讓人完全忽視了被刺中之人的痛吟,抑或是他根本沒有發出一聲叫喊。

他脫力地跪倒在地,卻先笑了起來。

“不錯呢,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孩子。”陳中嶽依舊在笑,起初像是愉悅的音調,最後聲音嘶啞起來,竟是摻進去一絲詭異的哭腔。

陸宗停睜開眼,發現自己刺中的是他的肩膀,那裡流出來的血液很少,卻襯得他紙白色的臉更加鬼氣森森,眼眶的瞳仁也又黑又亮,卻沒有焦距一般潰散著。

陸宗停看著那雙眼睛,喉間緩慢吞嚥了幾下,卻不知為何疼痛萬分,像有刀片橫亙在那裡剮破血肉,血腥味不斷蔓延,甚至讓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這不是真正的你吧,陳中嶽。”陸宗停嘶啞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