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秋!”陸宗停眼睛亮亮的,緊緊盯著陳泊秋。

氧氣面罩下,陳泊秋嘴唇大張,呼吸艱難,卻連咳嗽都很輕微,溫艽艽見他要醒,便道:“面罩先摘下。”

“為什麼?”陸宗停不解。

“他不會用,”溫艽艽看陸宗停的表情更加不解,苦笑著又解釋,“他以前沒用過氧氣面罩,這東西跟他慣用的呼吸方式相悖……所以不會用,昏著的時候還好,醒著用可能會引發嗆窒。”

“……”陸宗停的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嘴唇微顫著,卻不知道說什麼,只能任由陳泊秋的氧氣面罩被人摘走。

陳泊秋因為呼吸困難不斷喘咳著,陸宗停不停給他順著胸口,卻還是眼睜睜看他難受得眼角濕紅一片。

陸宗停心急如焚:“泊秋,難受嗎?哪裡難受,告訴我,別睡過去。”

陳泊秋淡紫色的嘴唇微張著,卻只是艱難地吸氣和嗆咳,無法回應,意識極其薄弱,陸宗停不得不又下了狠勁兒去掐他手心。

可能是他太過著急,這一下都快摁進他骨頭裡,陳泊秋發出一聲輕微的嗚咽,睫毛跟著一陣顫動。

原本還急得直喘的陸宗停忽然就屏住了呼吸,看著陳泊秋吃力地,一點一點睜開眼睛,露出籠罩著淡淡霧氣的灰藍色。

那對陸宗停來說,就像是迷失在沙漠或是森林時,從重疊雲霧中緩緩探出,給他引路照明的月亮,光芒微弱,顏色清淺,在他眼裡卻可勝過世間所有的璀璨和鮮豔。

縱使那雙眼睛沒有焦距,茫然怔忡,看起來甚至有幾分孩童般的懵懂,漫無目的地轉動著,也沒有找到他。

“泊秋,看得見我嗎?我在這裡。”陸宗停試著用自己的手引導他看自己,模樣激動得有些滑稽。

陳泊秋仍舊十分茫然,他努力地想辨清聲音和方向,腦子裡卻混沌一片。

“哥……?”他神志稀裡糊塗,卻還是小心翼翼地試探。

陸宗停鼻間一酸,下意識地就應道:“哥不在了……是我,我是陸宗停。”

他低下頭輕輕抵著陳泊秋蒼白冰涼的額頭,手捧著他的臉頰用指腹不斷幫他擦拭臉上的水珠和血跡,微哽著道:“我在呢。”

話音剛落,他閉上眼睛,眼淚便洶湧而出,落在陳泊秋的眼睫和臉頰上,他又倉惶擦拭。

那液體滾燙滾燙,令身體還在失溫狀態的陳泊秋一陣陣地瑟縮,卻終究難以完全清醒。

他想那是有人在哭,他不知道是誰,但他覺得很痛。他想起了某一年哥哥的忌日,他紮了一束鮮豔的花,卻無處可以祭拜,便獨自一人坐在陽臺的石板地上,赤腳薄衣,將花束放在身側,怔怔地看著遠方血紅色的天空。

深夜時陸宗停回來,眼底發黑麵色青白的疲憊模樣,作為釀造一切的罪人,他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就問他餓不餓,廚房裡有煮好的面。

陸宗停原本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卻像是突然被某個字眼或是場景激怒一般,睜大陰鬱血紅的雙眼逼近,揪住了他的衣襟,吼著讓他起來。

他身上煙酒味濃烈,令他喉間又嗆又堵,但是他在陽臺坐了太久,腿又冷又麻,始終無力站起,這使他的怒火愈發旺盛。

“這麼鮮豔的花,陳泊秋,你什麼意思?!”

“他的忌日,你準備鮮花和晚餐看日落,何等閑情逸緻,你既不內疚也不痛嗎陳泊秋?!”

陳泊秋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什麼日子贈什麼花,他不懂這些,他只知道紮起來的都是哥哥從前來看他的小花園時,經常駐足觀看的花朵。事實上他也無法解釋,他只能睜著一雙因為窒息而逐漸灰暗渾濁的眼睛,怔忡而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

他的眼睛好像濕了,無數液體從那紅腫的眼眶裡淌下,灼痛了陳泊秋蒼白冰冷的面板。

“也是,我怎麼能奢望你的反應。”陸宗停苦笑著,似是諷刺又像自嘲,隨即將他推開,筋疲力盡地跌坐在地上。

陳泊秋也隨著他的動作摔了下去,他勉力爬起,陸宗停讓他帶著那些花滾出去,他就連散落的花瓣和折斷的莖葉都一起收好。

他走進廚房,肺裡彷彿被冰錐穿刺出無數個冒著寒氣的血洞,他撐著流理臺的指骨青白僵硬,最終大口大口地咳起血來。

他安安靜靜地把血跡清理幹淨,端著那碗還冒著熱氣的牛肉麵,蹣跚著回到陽臺,將它放在矮桌上。

準備離開時,原本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陸宗停忽然拽住他的手腕,將他拉進他懷裡,用幾乎要揉碎他骨頭的力度將他抱緊。

陳泊秋因為這個用盡全力卻冰冷疼痛的擁抱而難以呼吸,卻沒有掙紮,因為他感覺到自己肩頭那一片溫熱的、不斷擴大的濡濕。

“我恨死你了。”陸宗停微哽著咬牙切齒地說,手指狠狠摳進他肩胛上薄薄的血肉裡。

陳泊秋瑟縮著,卻輕輕點頭。

“為什麼不推開我?”那人肩膀處已經被他隔著薄薄的衣料掐出血絲,卻只是輕微地顫抖。

陳泊秋在劇痛中艱難地抬起手,輕輕地擁住了他,用低弱得幾不可聞的聲音道:“你……痛。”

陸宗停只是需要一個擁抱,任何人都可以。

陳泊秋不知道別人如何,但陸宗停抱著他,他就不會將他推開。

因為他痛,所以他要抱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