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從別人的議論聲中得知,他耽誤了很多事情,他的存在還有可能對林上將造成傷害。

這些就像一塊稜角尖銳的巨石壓在他胸口,碾磨著他脆弱的心肺和氣管,他張開嘴,無聲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小蘿蔔在他肚子裡不安地掙紮,冰冷的空氣剜得他五髒六腑都痛。

沈棟察覺到陳泊秋膝蓋一陣癱軟,下意識地攙緊他,他卻還是失控地半跪下去,猝然嘔出了一灘混著血絲的穢物。

周圍一片嘩然,陸宗停聽到了動靜,示意手下人先按部就班工作,轉頭便看到這令他撕心裂肺的一幕。

更讓他心痛的是他跑過去,陳泊秋抬頭看他時,渾濁雙眼裡的失措,像個寄人籬下還摔壞了主人家貴重東西的孩子,受驚後退了兩步。

他一直帶著在病房裡用過的抹布,甚至已經清洗幹淨上面的血跡和汙漬。他從口袋裡將它翻出,用來擦拭甲板上的汙穢。

陸宗停握住他的手告訴他,不用擦,沒關系的。

他說對不起。

陸宗停問他還想不想吐,哪裡難受?

他說,起風了,對不起。

海風很冷,雙膝尖銳的刺痛讓陳泊秋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在雲梯上,是不是像沈隊說的那樣,他還是拖沓到了海上起風,艦隊航行受阻。

沈棟和陸宗停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棟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的提醒也能被陳泊秋這般謹記,他的神究竟緊繃到什麼程度?

恐怕是一刻也無法放鬆吧……畢竟他做任何事情都會被周遭人無限放大扭曲成不可饒恕的惡行,彷彿每走一步腳下都是錐刺,單是疼痛就足以讓人時刻清醒。

沈棟覺得這實在難以想象。

“沒有風。”陸宗停喃喃說著,抱住了他,閉了閉眼睛,眼角的血紅色和額角的青筋漲起又消散,他捂住陳泊秋的耳朵,抬眼看向甲板上的人群。

此時已無人敢出聲,大家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出,以為躲不過一場陸上校盛怒之下的暴風驟雨。

沈棟雖然不畏懼他的火氣,卻也擔心他在這樣的場合下失控,剛想要勸說什麼,陸宗停卻已經開口了。

他的聲音嘶啞而平和,與平日裡的他相比甚至是算得上溫柔,但沈棟知道那不是給其他人的,他只是不想陳泊秋再受刺激。

“非常抱歉,讓陳博士加入行動隊是我臨時、擅自的決定,來不及通知大家,我向大家道歉,對不起,”陸宗停頷首致歉,“於公我是他的長官,他登船是有重要工作在身,請大家不要妄加揣測。於私,大家都清楚他是我的妻子,並且有孕在身,軍隊裡從不講特殊照顧,但至少我不希望他受到無端的傷害。”

陳泊秋在他懷裡脊背僵硬,不停地發著抖,無數次緊緊攥著他的衣襟搖頭,試圖阻止什麼卻說不出話,光是用大口喘息來抵禦心肺的刺痛對他而言就已經很艱難。

陸宗停抱緊他,嗓音嘶啞,語氣強硬卻帶著些幾不可聞的哽咽:“請大家理解,並配合,謝謝。”

沈棟示意人群散去,陸宗停眼眶酸澀地吻了吻陳泊秋的額角:“沒事了,不怕。”

直到江子車帶著幾個白艦趕到,將陳泊秋帶走治療,沈棟也在他身後提醒了好幾次該做首輪巡檢了,他都遲遲沒有回過神來。

他忘不了陳泊秋剛剛看他的那一眼,那種眼神他其實見過不只一次,只是因為他把情緒剋制到幾近虛無,他也就不去讀解,從沒有心疼過他。

所以他知道,如今即便自己這樣做,恐怕也無法再給他安全感。

以前陳泊秋偶爾會坐陸宗停的車回家,但從那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過。

那天車上還有其他幾位軍官,陸宗停和他們一邊抽煙一邊談論戰事,陳泊秋坐在角落捂著嘴唇一直咳——他咳嗽的方式很奇怪,都是深深佝僂著脊背,嘔吐一般一陣一陣聳動著肩膀。

其實他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但陸宗停總忍不住豎著耳朵去聽,越聽越煩,就忍不住道:“一直咳,幹嘛呢?也沒凍著你。”

陳泊秋嘶啞地說了聲對不起,隨後就竭力壓抑著咳嗽聲,這讓他心肺壓力劇增,拉風箱一樣的聲音雖然不大,也斷斷續續的,但在車內狹窄的空間裡仍舊顯得突兀又刺耳,陸宗停忍無可忍地問他,你是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