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宗停沒有看她一眼,只是沉默地繼續手上的動作。

他腦袋幾乎是空白的,其他所有東西都被他迅速清理掉,只剩下唯一一件事情。他四肢其實也有些怪異的麻木,但每一個動作又都果斷利索毫無遲疑。

“你應該知道這種情況下跳進河裡,存活機率有多低,”溫艽艽看了看河水,聲音微哽,紅著眼眶咬牙繼續道,“對任何人來說都一樣。”

陸宗停神情麻木語氣機械:“你不瞭解他。”

“他是我的病人,至少在目前的身體素質這一點上我足夠瞭解他!”溫艽艽拽住他的胳膊,有意地使出大勁兒掐著他,狠著心厲聲道,“這種條件下他幾乎不可能熬過來!我說了所有人都一樣,你下去也不見得能活著回來!”

“你瞭解他個屁!”陸宗停掙開溫艽艽,臉青唇白,兩眼充血,“你屢次三番說他傷得很重,為什麼他能一次又次地跑到外面去!”

溫艽艽睜大眼睛心氣鬱結,卻並未在這種時候跟陸宗停在這種事情上爭執,繼續追著他道:“是!我被沈棟分走了注意力,我顧不上他,那你現在就回去罰我!”

“我沒說要罰你!”陸宗停聲音已經極其嘶啞,“我只是說你不瞭解他,他不可能把自己交待在這種地方,我也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陸上校,”溫艽艽怒極反而嗤笑起來,徑直攔在他面前,“你這一副明白著要去殉情的架勢還非要嘴硬的樣子真的看起來毫無理智,我不能放任你在這種狀態下胡鬧!”

“你讓開!”陸宗停低吼出聲,嗓音聽起來已有些碎裂之感。

他呼吸急促,心髒急速跳動著,他卻彷彿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一般,就像它在那樣高頻猛烈的跳動中已經因為巨大的離心力而被甩出了自己的胸腔,剩下一片無法填補的黑洞,寒冷的風暴肆意灌入。

北地獵犬的聽力是一流的,可以體現在嘈雜環境中能迅速捕捉到自己想要抓取的聲音,並排除雜音幹擾,只清晰地捕捉到自己想聽的那一部分。

陸宗停只能聽到水流聲和嘈雜的風嘯,他竭力想要聽到河流裡一些異樣的細微的聲音,但是什麼也聽不出來。

其他人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後,結合各種因素推測,陳泊秋差不多也就能游到陸宗停現在所在的位置,但如果他……

陸宗停再次吼道:“讓開!”

但這一次,溫艽艽的視線卻落到了別的地方,她再次睜大眼睛,在陸宗停即將要動手把她掀到一邊去之前她率先掐住陸宗停的肩膀使勁搖晃:“陸宗停,你看那裡!”

陸宗停已經急躁至極,他不知道溫艽艽又想透過什麼方式來轉移他的注意力,依舊莽著一股勁要把她掙開,溫艽艽忍無可忍地給了他一記耳光:“你給我看!那是不是陳博士!”

這一巴掌扇得不輕,陸宗停被打得腳下踉蹌,腦瓜子嗡嗡響,卻是聽清楚了溫艽艽的話,站穩了就朝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前方不遠處就是陳泊秋“居住”的山洞,此時此刻那裡面有一個側對著他們坐在地上的人影,雖然光線極差,但依稀能看見那人身上濕透了,身上糊著許多淤泥和爛葉子,明顯是剛從河裡游上來。

光憑這個當然不能斷言他是陳泊秋,他們確認這個人的身份,主要還是看見了他灰藍色的眼睛。

那是他瞎了的右眼,常年黯淡無光,只剩下一層薄薄的藍色,像雲霧繚繞的深野湖水。

兩個人都僵在原地,呼吸淩亂,陸宗停臉色更是一陣青一陣白。

他能游到這裡,還能走進山洞,果然是溫艽艽對他的病情誇大其詞了吧……他們像兩個小醜一樣都快把戲演到殉情那一步,結果人家已經安然無恙了。

他真是多餘挨一巴掌。

陸宗停滿心譏諷,卻還是驟然鬆下一口氣來,隨即就覺得有些頭暈氣短,眼前黑了一陣,腳下也軟了一瞬。

溫艽艽也一樣有些恍惚,她沒想到陳泊秋這樣的身體狀況,居然還能自己游到這裡,變種人真就強大如斯嗎……也不知道肚子裡的孩子怎麼樣了,又或者根本沒懷孕?那種程度的傷對他來說也沒什麼問題?

“後面的人,沒跟過來吧。”陸宗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筋疲力盡。

“我沒讓他們跟過來。”溫艽艽喘息著極力穩住情緒,語氣卻有些虛浮。

“你去把他帶回基地吧。”陸宗停背過身去,想從口袋裡掏煙,卻發現煙盒在他為了減負跳河時早已丟棄在不知道什麼地方了,無端的躁氣便又湧至心頭,他踢飛腳邊的碎石子。

“你又發什麼瘋?”溫艽艽驚魂未定又被他嚇了一跳,“你為什麼不去?”

“我不去,”陸宗停煩躁地扯了扯衣領,“你問問他到底想幹嘛,多維儀跟我保持專線聯絡。”

多維儀的專線聯絡功能通常是防竊聽和偷窺用的,只有參與聯絡的雙方或多方能夠聽到彼此之間的通話,以及察看電屏影像,沒有接通進專線的電碼是無法獲取到這些資訊的。

溫艽艽聽到這裡大概也明白了原因。陳泊秋沒出什麼事,那他做出來的這一系列事情的確令人匪夷所思,陸宗停剛剛差點就被唬得跳進河裡,現在他人沒事,就剩下捅出來的簍子,自然讓人心裡窩火。

陸宗停現在這種狀態過去,免不了要把陳泊秋劈頭蓋臉地罵一頓,耽誤說正事。

溫艽艽嘆了口氣,便朝陳泊秋小跑過去。

或許是因為疼痛最能讓人清醒,出生起便受肺病折磨的陳泊秋記事比一般的小孩子要早。他記得媽媽從來沒有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裡過,所以爸爸帶他出門的時候,他總是會好奇地看著別的小孩子喊自己的媽媽。

後來爸爸問他,你知道你的媽媽去哪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