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這個,江子車神情便有些黯淡:“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我見到陳博士的時候,他已經流産了,在研究中心外面等他的孩子……他是應激産子,娩下的是死胎。據我之前的研究,灰狼應激産子對身心損害非常大……”

“稍等,”林榮平禮貌地打斷,“你說,娩下的是死胎,不是生了之後被處理的?”

江子車想了想,謹慎地道:“送來生科所的時候就是死胎。”

林榮平微微蹙眉。兩種情況差別很大,之前淩瀾說陳泊秋可能受了私刑,他也沒思考過是生産之前還是之後遭受的。但如果是應激生下孩子,那就極有可能是懷孕的時候就被用了某種酷刑,造成了他的應激反應,以及腹中胎兒的死亡。

“胎兒的死因是什麼?”

“沒有做這方面的鑒定,院長認為沒有必要,”江子車說,“主要就是做了病毒檢測。”

“你說他産生了應激反應,嚴重嗎?後面怎麼治好的?”林榮平問。

江子車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垂下眼睫,緩緩道:“我覺得很嚴重……當時院長要求我給他注射了應激抑制藥物,那種藥物並不成熟,排斥反應嚴重的話,可能會讓人直接休克死亡的……雖然陳博士挺了過來,但我不知道它還有沒有什麼我沒發現的副作用。”

“我知道了,謝謝你。”林榮平誠懇地表達謝意,隨即跟江子車道了別,緩步離開。

回到自己的車內,林榮平沉默地看了會兒車窗外渾黃的天空,用多維儀撥了陳泊秋的電碼,無人接聽,他猶豫片刻,撥了陸宗停的。

陳泊秋止住咳嗽之後,身體不再持續性地發抖抽搐,而是變得有些僵冷,偶爾伴隨著輕微的顫慄。

或許是喝醉了的原因,他比平時更加遲鈍怔忡,卻不像平時那樣平淡死寂得像一潭死水,而是溫順到稱得上乖巧的樣子。

陸宗停給他處理手腕處的傷口,發現那裡層層疊疊的許多新傷舊傷,面板都有些潰爛。黑艦軍對於處理簡單的外傷還是有經驗的,就是方式都比較簡單粗暴,都是為了讓人快速返回戰場,不像白艦軍謹慎溫和,以徹底治癒為目的。

清創的時候,陳泊秋一聲也不吭,只是之前可能人有些迷糊,沒反應過來是陸宗停在給他處理傷口,直到劇烈的疼痛讓他清醒了一些,他抬眼看向那人,視線模糊發黑,可以看到那雙橄欖綠色的眼睛,盛著像星星一樣的光,很漂亮。

“上校。”陳泊秋忽然出聲,他咳傷了嗓子,肺裡又瘀血未清,吐字有些滯澀。

“嗯?我在,”陸宗停連忙答應他,卻看到他眼底仍舊是潰散的,視線對不準自己的方向,“怎麼了?疼得厲害嗎?”

“上校,果子……吃嗎?幹淨的。”

陸宗停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但就這麼一下愣神,陳泊秋就從他眼前移開了身體——他是半跪半爬的姿勢,動作卻很快,陸宗停想拉住他的時候,他已經從藥箱裡拿出剛剛包好的果子,小心翼翼地展開包裝。

“幹淨的,”他微微喘息著,又重複了一遍幹淨的,捧著果子想遞給他,卻連他的方向都沒找到,尷尬地伸在冰冷的空氣中,他也恍若未覺,“您吃。”

他又說了“您”,這好像不是第一次。

“……我在這邊。”陸宗停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低頭看著那些被他擦拭得幹淨透亮的新鮮野果,又看到那雙捧著它們的傷痕累累的雙手,嘶啞地道,“這不是給秀秀的嗎,我吃了,她不就沒得吃了?”

“喜歡吃嗎?”陳泊秋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輕輕地問他,聲音裡帶著些奇異的溫柔,讓陸宗停覺得有些恍惚,像回到了以前他笨拙地哄自己的時候。

“秀秀喜歡,你呢?”陳泊秋又問他,這會兒他又不說“您”了,看來真是不清醒,稀裡糊塗的。

陸宗停不知道該說什麼,口幹舌燥地“嗯”了一聲。

陳泊秋看他說喜歡卻又沒有接,猜測大抵是他手上滿是血汙,看著骯髒,他沒有胃口,就把紙盒子重新摺好,放在他手邊,把藥箱往自己肩膀上一背,便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卻才起身到一半,膝蓋又乏力地彎折下去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

陸宗停嚇了一跳,連忙把人拉回自己懷裡:“你幹什麼,別亂動!”

“找、果子……給秀秀,”陳泊秋說,“上校,您回去……等吧,這裡冷,我、送去。”

“……”不知道為什麼,陳泊秋臉上沒有笑容,眼睛裡也霧濛濛的沒有光,額角和鼻尖滿是薄汗,但陸宗停卻覺得,他好像很……高興。

用這麼帶有強烈情緒的字眼來形容他似乎有些不妥,但陸宗停就是有這種怪異的感覺,他好像很高興。

這種高興,就像是……他小時候,給陳泊秋煎了一片難吃到爆炸的豆乳餅,陳泊秋細嚼慢嚥地說好吃時,他心裡的那種雀躍。

不同的是,陳泊秋沒有任何外露的表達,一切也很有可能只是陸宗停的錯覺。

那麼如果他現在真的很高興的話,他在為什麼高興呢?因為他說喜歡那些野果子嗎?他說要再去給秀秀找果子,意思就是說,這些果子是他的?他把他排在了秀秀前面?

就在剛剛,他把他按在崎嶇冰冷的石壁上,咄咄逼問著讓他陷入應激一般的狀態無法呼吸,才過去了不過十幾分鐘,他就會因為他說喜歡他採的果子而“高興”,而要另採果子給秀秀。

“……陳泊秋,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陸宗停嘟噥了這麼一句,卻是低下頭在他頭發上輕輕吻了吻,啞聲道,“先把傷口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