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林止聿經常在他耳邊唸叨,說泊秋啊,我是你哥哥,我一定得死在你前面,你得送我。

陳泊秋不明白。

林止聿又說,一個人真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是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也離開人世的時候。一個人的離開,會給那些活著的記得他的人帶來至死難消的痛苦。

“哥比較自私,受不了這種痛苦,所以對不起我們泊秋了。”林止聿紅著眼睛揉了揉他的頭發,聲音有些哽咽。

但陳泊秋也沒有很明白,一直到林止聿死去,他每日每夜被那種至死難消的痛苦淩遲的時候,他才知道活著的人想著死去的人究竟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他的多維儀裡面儲存著很多以前跟哥哥通訊時哥哥的影像和聲音,每一段記錄都是真實存在的,可是每一段記錄都無法真正還原他的溫暖懷抱和細致言語。

那些明明都是他,卻又都不是他。

他想再見他,卻知道他再見不到他。

這樣的艱難,陸宗停也在承受著,帶著對陳泊秋的恨一起承受著,他經常摸著哥哥的勳章和綬帶發呆,也經常去陪林榮平上將喝酒,陳泊秋都看著,他知道他很痛。

陳泊秋曾經擔心過,小時候那麼依賴他的陸宗停,如果林止聿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他該怎麼辦,他會不會疼得很厲害,卻沒有人能給他擦眼淚,再抱一抱他。

現在他看到了陸宗停對他的恨意到了什麼樣的地步,也就明白自己不用再擔心這件事情了。

他死了的話,他或許要好受一些,把哥哥害死的人死了,許慎、沈棟,還有海角很多尊重敬愛他的人都陪著他,他會好受一些的。

雖然他會帶著小檸檬先去一個比較遠的地方生活,但是小檸檬長大了也會恨他的,他應該會很願意幫忙把他死去的好訊息帶給陸宗停吧。

陳泊秋將手輕輕搭在鈍痛的小腹上,有些難受地挺了挺腰,但是緩解不了裡面沉悶的痛楚。

金水河的源頭沒有沙塵風暴,但天氣並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天空是像血跡快要幹涸一樣的黑紅色,沉甸甸的雲團彷彿觸手可及,張牙舞爪著幾乎要壓到人的心口上。

饒是陸宗停也覺得呼吸不太暢快,他也是到了這裡才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戴著能輔助呼吸的淨氧面罩。

自從許慎跟他說畸形種組織的事情以來,他一直沒有睡過幾次好覺,眼下也是起碼三天不眠不休,陳泊秋又天天氣他,乍一下吸入這麼差勁的空氣,從鼻腔到整片腦殼都火辣辣地疼。

這裡離沈棟他們在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但是三棲車無法行進,他下車往前走了幾步,就扶著棵樹想閉著眼睛緩一緩,卻感覺有什麼東西覆在了他的口鼻之上,松緊適宜的乳膠帶輕輕圈在他的後腦勺上。

他睜開眼,看到陳泊秋在給他開啟淨氧面罩上的閥門,那一刻他心底的想法居然是:他是怎麼做到給他戴個面罩都沒碰他一下的……

陳泊秋低頭合上他的藥箱,有些細弱的聲音從他黑色的口罩後面傳來:“休息一下。”

“你不戴?”陸宗停在陳泊秋的藥箱關上之前瞥到裡面還有別的面罩。

“我能適應。”陳泊秋搖了搖頭,說話有些滯緩,但還算清晰。

陸宗停知道他的意思是他肺本來就不好,早就習慣了在各種糟糕的條件下呼吸,但這樣確定不會讓他的肺病雪上加霜嗎?

陳泊秋看他不說話在想事情,便誤解了他的意思,灰白幹瘦的手指在藥箱上倉促地摁了幾下,把藥箱重新開啟給陸宗停看:“是軍隊標配的……我沒用。”

他又看著其中幾種拆封過的藥品和用具說:“這些是剛剛你治傷用的……分離酚也是,我沒用,量都對的。”

陸宗停腦子剛剛清醒一些,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這些彎彎繞繞的句子裡真正的含義:“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問,這種環境會不會加重你的肺病?”

這回輪到陳泊秋發愣了半秒,然後就搖頭,卻沒有說話。

“哦……”陸宗停看著陳泊秋藥箱裡另一半封閉的空間,“你的藥箱還有獨立隔層?”

其實之前他給他治傷的時候就看到了,有想過問問裡面是什麼,但那時候他被他又是擁抱又是拉手搞得七葷八素的,給忘了。

“嗯……我用的。”陳泊秋也沒有掩飾什麼,把那個隔層開啟給他看,裡面都是一些藥效很弱的家庭級用藥,海角上到處都能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