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七裡香(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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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叔略做停頓後,繼續說道:“今天雙方比試的菜目是:大煮幹絲!”
“揚州好,茶社客堪邀。加料千絲堆細縷,熟銅煙袋臥長苗,燒酒水晶餚。”
這是清代惺庵居土所作的《望江南》,這首詞描繪了舊日揚州的食客在茶社中一邊抽煙,喝酒,吃餚肉,一面品嘗“加料幹絲”的情景。這“加料幹絲”即是今日淮揚菜中“大煮幹絲”。
這道菜相傳原為乾隆皇帝下江南途徑揚州時禦宴上的一味菜餚,當時叫做“九絲細縷湯”,即用豆幹絲、火腿絲、雞絲、筍絲、木耳絲、口蘑絲、紫菜絲、銀魚絲、肉絲燴制而成的湯。後來傳到民間,又經過了一系列的變化和改進。現在的做法是將豆腐幹批片後切絲,先在清水中烹過,瀝去鹵水,然後在雞湯中煮過,瀝去雞湯,再倒入新雞湯重煮,並加入配料如蝦仁、火腿絲、海參絲、肫肝絲、雞脯絲等,入味後拌好香油、淮鹽,裝盤上桌,其特點是幹絲高壘、入口綿軟、清鮮爽口,葷素相得益彰,歷來是淮揚菜系的看家名菜。
擂臺之上,比試已經開始。
做“大煮幹絲”所用的豆腐幹,俗稱“方幹”,高七分,長寬各兩寸有餘。雖然看起來不大,但切成細細的幹絲後,卻能壘起高高的一盤。所以要做一道大份的“大煮幹絲”,其主料用兩份豆腐幹也就足夠了。
可現在姜山和朱曉華的面前,卻各擺著一隻大大的竹籃,籃中整整齊齊地碼滿了層疊的方幹,足有上百塊之多。一名小夥計垂手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說道:“這些都是産自七裡鄉的上好新鮮豆幹,請兩位選用。若不合適,後廚尚有足量的方幹備選。”
臺下徐麗婕好奇地問道:“七裡鄉在什麼地方,那裡的方幹很有名嗎?”
“這你可算問對人了。”沈飛抱著胳膊說,“要做一份出色的‘大煮幹絲’,普通的豆腐幹可不行,一定要用長江下游一帶出産的豆腐幹,其中又以揚州南界七裡鄉地區的為最佳。”
“可是豆腐幹和豆腐幹之間會有什麼區別呢?”
“那區別可大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由於水土間的差別造成的。首先,只有長江下游肥沃的土地才能夠長出肥大細膩的上好黃豆。其次,在製作豆腐幹的過程中,對水質的要求非常高。北方的水硬度大,製出的豆腐幹不僅僵硬,而且色澤發黃,這樣的品色,江淮一帶的廚子只怕都不屑去看上一眼。而七裡鄉毗鄰邵伯湖,水質清澈柔和,那裡出産的豆腐幹總是又白又嫩,惹人喜愛。”沈飛說得興起,舔了舔嘴唇,又繼續侃侃而談:“即使是同一個地方出産的豆腐幹,品質也不盡相同,有的質緊細膩,有的則粗糙疏鬆,這和製作時所用黃豆的老嫩,點鹵時配料的構成,以及加水量的多少都有關系。所以要想做出一道令人叫絕的大煮幹絲,首先你得知道怎麼挑選上乘的豆腐幹。”
徐麗婕吐了吐舌頭,贊訝道:“沒想到一塊小小的豆腐幹,竟也藏著這麼大的名堂。”
“那當然。這烹飪中方方面面的學問可謂博大精深,我雖然只是一個菜頭,嘿嘿,所知所學也是小看不得的。”沈飛開始略帶陶醉地揚揚自得起來。
徐麗婕笑了笑,不再搭他的話茬,轉過頭,且看擂臺上的兩位如何選料。
姜山就像在市場上買菜一樣,伸手在竹籃中翻看兩下,然後揀起了一塊豆腐幹,在眼前仔細端詳片刻後,覺得不太合適,便又放回了籃中,同時抬起眼睛,好整以暇地瞅了瞅身旁的朱曉華,可這一看,他的眼神就像被定住了一樣,一時竟無法離開。
不僅是姜山,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現在都被這個貌不驚人的朱曉華吸引了過去。只見他閉著眼睛,右手伸入竹籃中,幾根胖胖的手指上下翻動,每動一次,便用食指和中指夾起一塊豆腐幹,然後幾不停頓,兩指一彈,那豆腐幹便從籃中飛出,穩穩地落在小夥計腳下的一隻闊口大盆中。他手上的動作甚是迅捷,豆腐幹一塊接著一塊,接連不斷地被拋了出來,劃出道道白色的弧線,煞是好看。也就僅僅兩三分鐘的功夫,原先滿滿一籃的豆腐幹便全都轉到了大盆之中。朱曉華睜開眼睛,輕輕搖搖頭,顯得非常失望,對小夥計說道:“去後廚,重新換一籃。”小夥計答應一聲,拎起空籃直奔後廚,片刻後,又提回一滿籃的方幹。
臺下眾人開始還有些摸不著頭腦,聽了朱曉華這話,才回過味來。原來這短短的幾分鐘內,朱曉華僅憑兩根手指,就已經把滿籃的豆腐幹挑了個遍,而結果竟是沒有一塊能讓他滿意。
姜山心中瞭然,不免有些暗暗吃驚。朱曉華兩指一夾,便可瞭解豆腐幹的品質,已是神乎其技,令人自嘆弗如;這一籃子的豆腐幹,無一不是平常難得一見的上品,而對方卻全都看不上眼,其選料時的精細苛刻,更是聞所未聞。此人在廚界中尚算不上響當當的人物,卻有如此本領,這煙雨淮揚,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
不過對手越強,姜山倒越是興奮,當下他便凝住心神,在自己的那籃豆腐幹中細細挑選。反複斟酌之後,終於選定了色澤最為潔白,質地細膩又不失韌性的兩塊方幹,輕輕地放在了案板上。
不遠處的徐麗婕卻在暗自為姜山著急。這當口,朱曉華已經挑完了三籃豆腐幹,才選定了其中的一塊,而姜山卻如此草率,只在一籃中挑選,豆腐幹的質地自然會處於下風。如果姜山此戰失利,雖然父親可贏得賭局,但“一刀鮮”的風采恐怕就無緣見識了,那可是一個大大的遺憾。
不過徐麗婕有所不知,姜山這麼做其實也是無奈之舉。他所挑出的兩塊豆腐幹,從品質上來說,已是自己所識的極限,再多做選擇,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便如同兩人同遊,能看見一千米外景色的人,自然不會在五百米處止目;而另一人視力有限,只能看到五百米內的景色,五百米的風景即使再美,對其來說也是枉然無用。
那邊朱曉華毫不停歇,一口氣又挑了四籃,最後終於在第七籃中找到了另一塊令自己滿意的豆腐幹。兩塊豆腐幹都選好後,他長長地籲了口氣,用手擦了擦額頭,那裡已沁出一層細小的汗珠。他的那番動作,別人看似輕松悠閑,但其實要分辨那麼多豆腐幹中的細微差別,精神狀態需高度集中,極費心力。朱曉華休息了片刻,待氣息略定後,沖姜山抱拳行了個禮,說道:“姜先生,這次比試,在下的任務已算完成,下面由‘福壽樓’的李冬李師傅向姜先生討教刀法上造詣。”
立時,場下的看客間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眾人交頭接耳,一片訝然。揚州城酒樓林立,刀客如雲,大大小小的廚藝比試數不勝數。今天能有幸受邀前來的,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此道高手,可這種中途換人的做法,眾人都是聞所未聞。
廚藝上的學問,雖然紛繁複雜,一道菜的出爐,中間也要經過諸多工序。但對某人技藝高低的評價,最終還是要落在菜餚的“色、香、味、意、形”五個字上,僅在製作時的某道工序上判定優劣,並無太大的意義。這朱曉華只不過剛剛在選料上佔得先機,便要退場換人,確實令人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