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山拿起一隻精巧的瓷勺,在湯碗中輕輕攪動了兩下,只見那多彩的細絲夾雜在一片白色的雲霧中,隨著周圍湯汁的浮動上下輕擺,其姿態恰似風中柳絮,一時間如煙如畫,美不勝收。

姜山由衷贊嘆:“淩師傅的這道‘文思豆腐羹’,色彩絢麗,絲形婀娜,且別出心裁地盛於透明的水晶碗中,讓人在一飽口福之前,先大飽眼福。如果就色、香、味三方面分別評斷,這道菜在‘色’這個環節無疑可獨佔鰲頭。”說完,他把那隻水晶碗高高舉起,向臺下展示。碗中五彩湯羹從遠處看來,又別具一番瑰麗,引得眾人嘖嘖稱贊。徐麗婕更是高興地拍起了手:“啊,小淩子好厲害,我看這次他贏定了。”

淩永生自己卻是毫不為意:“這做菜畢竟不是繪畫,看起來再漂亮,如果味道不佳,終究還是失敗的作品。”

姜山轉頭看了淩永生一眼,然後又看看手中的湯碗,笑著說:“淩師傅太自謙。這道菜的成敗,很大程度都在於豆腐的切絲這個環節。剛才你切豆腐時,僅縱向剖片便用了一百一十二刀,照此計算,那塊豆腐至少被你切成了上萬根細絲,且這上萬細絲大小均勻,根根完整。刀功能達到這個境界,此菜已經是成功一多半了。”

淩永生切豆腐的時候,把一柄廚刀運得如同疾風一般,幾乎是不間歇地從豆腐塊上一掠而過,普通人根本看不出刀起刀落。而姜山卻準確地說出了他剖片時下刀次數,竟然絲毫不差,眼力之精簡直匪夷所思。淩永生心中暗暗驚訝,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淡然說道:“還是請姜先生嘗完這道菜後,再細細點評吧。”

姜山點點頭,不再多言,舀起一勺稠稠的湯羹,撮起嘴唇輕輕地吹了兩下,然後連湯帶料全都嘬進了口中。

此時的姜山已成全場矚目的焦點,大家都在等著他對這最後一道菜做出評述,這次“名樓會”的結果亦將隨之産生。淩永生更是眯著眼睛,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姜山,生怕錯過對方臉上任何一個細小的表情。

淩永生從十八歲開始進入“一笑天”酒樓的後廚,從配菜工做起,歷經諸級司爐,最終成為主廚,其間經歷了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比試和選拔,可謂身經百戰。只要站在灶臺前,他一向都是一種充滿自信的表情,他的表現也從來沒有讓關注他的人失望過。

可是今天淩永生卻顯得有些緊張。他心裡清楚,讓自己産生這種感覺的並不是彭輝和孫友峰,而是面前這個一直掛著儒雅笑容的姜山。就象剛剛答完試題的孩子一樣,他忐忑不安地等待著老師的評分。

只見姜山閉起眼睛品味了片刻,突然眉頭一皺,輕輕地“咦”了一聲,似乎有些詫異,又多少帶著點不解的意味。

“這豆腐羹味道怎麼樣啊?”臺下的胖子迫不及待地詢問,那焦急的神情便如同是他在參加比賽一般。

姜山卻不答話,他睜開眼睛看著淩永生,問道:“加了胡椒粉?”

淩永生點點頭。

“嗯……”姜山沉吟片刻,又追問了一句:“只怕不是普通的胡椒粉吧?”

“姜先生果然見識不凡。”淩永生拿起一個小小的調料瓶,沖著案板輕輕彈了彈,只見一層細細的微末飄然落下,色澤金黃。“這是用産自雲南的胡椒製成,氣味辛而不辣,且經過精細研磨,顆粒微小,直徑只在一般胡椒粉的四分之一左右。”

“這就對了。剛才那勺豆腐羹一入口中,我就嘗到了一股特殊的辛香,料想應該是加了胡椒粉的緣故,但用舌尖細細搜尋,卻感覺不到胡椒粉的顆粒。淩師傅把這樣的胡椒粉加入湯羹中,用心巧妙啊。”姜山略停了停,接著說道,“這湯中的豆腐絲細嫩爽滑是不必說了,難得的是明明是豆腐絲,但卻能嘗出火腿、雞絲、海參等多種鮮味來,這便是胡椒粉發揮的功效了。淩師傅,我說的沒錯吧?”

對烹飪略知一二的人都知道,豆腐是很難吸收其它輔味的,越是細嫩的豆腐,越是如此。因此姜山的話立刻便提起了眾人的興趣,大家都把目光投在了淩永生身上。

淩永生倒也不賣什麼關子,痛痛快快地說:“不錯,胡椒粉本身易於吸味,它吸收了湯羹中輔料的鮮味後,因為顆粒非常細小,又能附著於層層密佈的豆腐絲上,這豆腐絲也就能嘗出多種鮮味。”

眾人一片恍然,禁不住交口稱贊起淩永生精巧的構思來,姜山也微笑著說:“我得承認,這確實是我嘗到過得味道最好的一道‘豆腐羹’。”

淩永生聽到這句話,心中似一塊石頭落了地,他憨憨地一笑:“姜先生過獎了。”

“這麼說,今天的獲勝者,就是‘一笑天’酒樓的淩大廚羅?”性急的胖子咋咋呼呼地吆喝著,臺上的孫友峰和彭輝兩人此時則多少顯得有些尷尬。

姜山卻擺了擺手:“不忙,我話還沒有說完。”

淩永生心中“咯噔”一下,臺下眾人也有些疑惑:按照姜山自己的說法,這豆腐羹從刀功到色、形、味都無可挑剔,難道還會有什麼缺陷嗎?

11

姜山在臺上來回踱了兩步,說:“去年十月,揚州市曾主辦‘金秋菊花會’,我當時特地從北京趕來,有幸觀賞了這次盛會,至今印象深刻啊。”

眾人都是一愣,去年的“金秋菊花會”規模盛大,舉辦得很是成功,只是不知道姜山為何會在此時提起這個話題,難道這和做菜也有什麼關系嗎?

姜山並不急著解釋,自顧自地侃侃而談:“那次盛會,參展的菊花號稱超過萬盆,擺滿了瘦西湖沿岸的亭臺樓榭。這菊花向來以淡雅聞名,當時身處萬花叢中,細枝輕繞,陣陣幽香若有若無,只覺得人淡如水,無欲無求,不論從精神上還是感觀上,都是一種難得的享受。我完全沉醉於其中,但可惜的是,當我走進一間傍水而建的展廳時,這種美好的感覺卻被突然打斷了。

那展廳中花色絢麗,香氣濃馥,令人心境大亂,我定神一看,發現這廳中除了菊花外,還擺放著很多別種花卉,有蘭花、桂花、芙蓉、月季等等。這些花兒或奼紫嫣紅,或芬芳撲鼻,雖然數量不多,但卻完全蓋住了菊花的那份淡雅。

我感到非常詫異,於是詢問廳中的花匠,為何會把這些風格完全不同的花卉混於菊花之中。花匠向我解釋說,這些花兒原本是應該擺放在展廳之外的過道中,作為菊花展中的點綴,因為今天這個展廳中搬花的夥計生病沒來,所以暫時混放在展廳內。停了他的這番話,我恍然大悟,並且注意到其實每個展廳之外,都點綴著不少各式各樣的別種花卉,只是除了這個展廳,這些花卉擺放的地點和數量都恰到好處,非但沒有掩蓋展廳中菊花的淡雅,而且還很好地起到了調節和烘托的作用。由此,我頗有所得,這諸事諸物,都有搭配之法,主輔之分,不知道淩師傅對我的這番觀點是否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