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又哪裡知道,這是席臨川擱到紅衣面前的人,十足的人精。

他們千裡迢迢從長陽而來,一場接風宴是免不了的。

紅衣忍著一顆想倒頭睡覺的心,認認真真地重新梳妝,換了套略華麗些的刺繡曲裾,有僕人引著朝正廳去。

這府邸雖是依侯位規制而建,但細節之處猶能尋得些異域的味道,譬如石磚上的紋路便是紅衣不曾見過的圖案。然則步入正廳時,這“異域風情”卻突然重了。

映入眼簾的景象讓紅衣微微一訝,而後不自覺地多看了幾眼。

支撐廳梁的八根立柱不似常見的那樣光滑簡單,每一支上都雕出了花紋。紅衣走在左側,便細看了路過的幾個——個個都是雄鷹的圖案,卻又各不相同。

頭一個是展翅飛翔的,鷹旁有雲霧繚繞;次一個是立於峭壁的,一雙鷹眼看上去炯炯有神,好像眼前正欣賞的人是獵物一般,隨時會被它俯沖攻擊;第三個,則正撕咬獵物,依稀能看出那是頭鹿,雕琢得栩栩如生,被撕裂開的肉向外翻著,紅衣幾乎能腦補出那血腥氣……

不自覺地一掩口鼻,沒再去看第四個。很快聽聞一聲輕笑:“娘子這是被柱子上的雕刻嚇著了?”

聲音耳熟,紅衣抬眼看去,眉心輕蹙著微微頷首:“琪拉伊遲。”

“現在是伊緹了。”琪拉淡笑著糾正道,目光一掃席臨川,“聽君侯說將軍要來,我還不信,全沒想到竟是真的——將軍真是好膽識,您還記得您上一戰殺了誰麼?”

紅衣仔細回想著,確信這是琪拉第一次見席臨川。話語中卻已然火藥味十足了,末音簡直如同從齒間擠出來的。

她睇視著琪拉,回以一笑:“將軍上一戰取了赫契汗王的首級——但恕我不知為何因為這事,他來見涉安侯就成了‘有膽識’。我如是沒記錯,‘涉安侯’這封位,還是陛下賜的呢。”

意指聿鄲目下也是“大夏公民”,不該再站在赫契的立場上說話。她話音未落便被席臨川一拉,見他冷著臉向席位走去,也只好不再同琪拉多言,隨著席臨川落座。

“跟她爭什麼?”席臨川有點不滿地輕道了一句,紅衣眉頭一挑,回說:“她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淮鄉樓血案還有她頭次去祁川時遇到的那堆麻煩,全和琪拉有關,她自然一見琪拉就氣不打一出來。

聿鄲在半刻後才來到正廳,相互見禮後便開了席。

這宴席在紅衣看來比往日見過的其他宴席有趣多了——主要是食品種類豐富,一半中原常見的菜餚,另一半則以各類烤肉為主,看來是赫契人的吃法。

於是案上除了碗碟筷匙之外,還備了好幾把刀,可見是為切肉方便。紅衣看看刀和肉還有點猶豫,覺得宴上這個吃法忒不文雅,席臨川卻已然興致勃勃地持起刀來。

刀在手上轉著物色了片刻,利索地落刀,割了塊羊腿肉,擱進紅衣盤中。

紅衣看看那塊羊肉……無從下口。

雖然已經切下來了,沒帶半點骨頭。可那仍舊是很大的一塊肉,直接咬不合適,就算拿筷子夾也很需要點手勁。便拽一拽席臨川的衣袖,想讓他幫她多切一刀,卻有婢子反應很快,在她身邊跪坐下來,取了把幹淨地小刀,將那塊肉切做數塊。

這婢子紅衣看著眼熟,卻又不知是誰,但見她為自己切完肉後,與席臨川互遞了個眼色,便向聿鄲走去。

紅衣微訝地看著,只見她同樣是為聿鄲切好了肉,而後便跪坐在那兒,低眉順眼的樣子十分乖巧。

直看得聿鄲一笑,目光移向席臨川:“將軍何意?”

“見面禮。”席臨川從紅衣碟中搶了一小塊肉來吃,口氣隨意,“涉安侯連除夕都未去長陽參宴——陛下說君侯在奏本上說不熟禮數、恐鬧笑話。但君侯總不去也不行,這姑娘是姨母從宮中賜下來的,許能幫君侯一解禮數不熟的難題。”

“多謝將軍。”聿鄲面露欣然地笑應了,遂又看向那婢子,客氣地問道,“姑娘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