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讓原地休息, 趕緊把棚子搭起來,燒些熱水。”伍長指揮著車隊停下休息。

只是搭棚子,沒讓紮營,大概休息個半個時辰就又得上路了。大家都乏了,尤其是從蘭城跟來的人馬,倒地就睡,也不管地上髒不髒濕不濕。

這麼急著趕回去也是正常,戰事正要打響,陛下這個主心骨需要盡快回到蘭城。要不是皇後娘娘生了病, 需要熱水,未必會休息這半個時辰。

“喂,過來躲雨啊。”伍長招呼鄭旭過來, 好奇地問他,“你是陛下派去郭放身邊的細作?厲害啊, 裝得可真好,不知道你是自己人的時候把老子恨得牙癢癢。”

陛下下令給他松綁, 交代不得為難他,又讓他跟著回去,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於是便都猜他多半是陛下的人。

一身濕漉漉的鄭旭挪到棚子下坐著——他也是快馬加鞭從恆陽趕過來的,疲累得很, 方才興奮得耗盡了力氣,這會兒連口也懶得開。

他望了眼馬車,勾起笑。

車裡面, 陛下正在照顧著皇後。

可真是夫妻情深啊,讓人羨慕。這讓他想起了舊日的光景,當年,太子殿下也是這麼寵愛太子妃的。

那時候,他是太子乳孃的兒子,有幸在太子府常住,和太子的關系像親兄弟一樣好。後來,他鬥膽看上了太子妃的陪嫁大丫鬟,太子和太子妃欣然同意,還為他們定了婚期。

後來……

後來一切都成了空。

太子死了,太子妃也死了,他的未婚妻子胭脂更是不知所蹤,他找了許多地方才知她連京城都沒能逃出來,早被亂軍糟蹋至死。

一切的一切,全都化作泡影。

他立誓要報此仇,想盡辦法活下去。在逃亡路上傷了一隻耳朵,斷了一根手指,身有殘疾,哪怕改頭換面從鄭嶽陽改名鄭旭,也無法入仕伺機報仇。他只能去做廣平王的幕僚,攛掇著他造反。可惜這老賊遲遲不反,當了□□卻想立牌坊,還想著青史留名。

再後來,一切就都有了轉機。

哈哈哈哈——他才會有機會笑得那般猖狂。

痛快啊!

給郭放下藥是他幹的,向謝懷安透露追捕機密也是他幹的,催促郭放起兵造反還是他幹的。他心狠,對自己人也幾乎不手軟,這才在疑心深重的郭放手下安全留到現在。

一步步按照陛下的意思在走,這一次,仗快打起來了,陛下告訴他是時候功成身退。他未答應,倒是因為救皇後的事,最終還是回來了。

弄死了周曇,又幹掉了虎豹衛隊,算起來也是值了。多精彩的細作之路啊,可是他什麼都不想說,只想笑。

笑著笑著,便想他的胭脂。

伍長拍拍他的肩,給了他一碗水,搖頭走遠了,嘀咕著:“傻了嗎,這人。”

鄭旭喝了一口,潤潤幹涸的嗓子,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對了,還有王貴人洩密的事兒。那封密信郭放沒有燒,而是藏起來想伺機挑撥王家與陛下的關系,不過被他抓緊時間偷到了手。

不得不說,這位王貴人能探聽到皇後前往永州的訊息可真是夠聰明的,然而想借郭丞相的手借刀殺人卻又是夠蠢。

就這樣呆坐了半個時辰,皇後需要的熱水燒夠了,陛下便又催促上路。他爬上馬背,抬頭挺胸,遙望夏國京城的方向。

下一個他想弄死的,是奉天帝。

——

車裡。

苗小柔渾渾噩噩地做起夢。

重回永州城以來,她時常想起父親母親,走過熟悉的街道時而又憶起小時候的光景。一切都不一樣了,她的心情總是沉沉的。

這夢自然是不大輕松的,一張張熟悉的臉重複閃過,她也不知自己夢了些什麼,更不知夢裡的永州城怎麼就變成了血海,滿地殘肢斷臂。

今日受到的驚嚇在夢裡又將她折磨了一遍,再醒來時足足大喘了三口氣才稍稍回過神。

白睢正給她擦著眼淚和汗水,眉頭擰得山巒起伏:“又做噩夢了?”他光著個膀子,因大雨淋濕了衣服,便將衣裳都脫了。

苗小柔頭好暈,感覺自己發燒了,張開嘴:“水。”她感覺身上好熱,渾身汗嘖嘖的。

白睢便端了水來,喂她喝了幾口。馬車顛簸,灑了些出來,他放下碗用手細心給她擦幹淨,說話的聲音倒是溫柔,說的話卻讓人想揍:“感覺怎麼樣,一臉傻乎乎的樣子,還認得你男人我麼?”

哦。

苗小柔這才發覺自己被他抱著斜躺在車廂木板上,身上蓋著薄被,被子上還裡三層外三層裹著她這一路帶來的所有衣裳。

而她先前穿的衣裳,濕答答的只配扔到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