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註定是過不好的, 當天下午皇帝就滾去了佛堂靜心。一連幾天,日日口唸心經,抄靜心咒。

外人看不出個所以然,苗小柔卻知道,這是做給她看的——為了證明一切只是酒後失德,乃無心之失,保證以後絕對不再有第二次。他們以前是怎麼,以後還會是怎樣,他說了是好哥們兒, 就一輩子不會變。

彼此都不提這件事,很好,省得她不知道該用哪種方式說話。不會在一起用膳了, 不會沒事在一起呆坐了,白睢更不會大晚上想起什麼就翻窗子進她屋了。

他可以整整三天不來找她, 一句話都沒有,連面也不露。苗小柔自然也是絕不找他的, 只管給他納千層底,給他變著花樣編劍穗,做一些家鄉菜差人給他送去。毛崇之兩邊跑,早上剛送來陛下禦賜的好物件,下午又去送苗姑娘親手做的小東西, 簡直成了他倆的傳話筒。

“嘶——”一走神,她又不仔細紮了手。

毛崇之擱下皇帝陛下差他送來的蜜糖果子——這可是專程請了永州城的師父進宮,在禦膳房做出來的, 新鮮著呢——而後抬眼瞅了瞅苗姑娘,臉上堆起討好的笑。

“哎喲,苗姑娘你可得仔細著點兒,若再傷了手,陛下不得心疼死。”

苗小柔把紮破的手指放進嘴裡吮|吸,腦海裡白睢憨頭憨腦的臉一閃而過,張嘴,語氣並不輕快:“嘁,他才不會。”

毛總管將盤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姑娘哪裡的話,陛下何時不緊著姑娘您呢。好吃的要分您一半兒,好玩兒的也分您一半兒,您瞧這蜜糖果子,千裡迢迢請了永州城的師父進宮做的,還特地找的是您常吃的那家。”

食盒揭開她就聞到味兒了,算這狗東西還有點兒良心。她癟嘴笑了笑,撿了一個放在嘴裡,家鄉熟悉的味道,真是好吃極了。

毛崇之見她笑了,苦於這樣兩邊跑,沒忍住便多說了幾句:“奴才向老天爺借一百個膽子,今兒多個嘴——唉,別看咱陛下擱您這兒盡做傻事,其實機敏聰慧,城府極深,朝堂上的事兒陛下那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可到了‘情’這一字上,卻是個愣頭少年,非覺得自己那是心病。”

她與白睢的關系,早已提都不想提,百種可能她都想過了,煩得恨不得一頭撞死。苗小柔原想再吃一塊,卻被他兩句話就說得立即沒了胃口,垂下眼皮子低低道:“毛總管,你的話我怎麼聽不懂?”

“陛下夜裡做夢總叫姑娘您的名字,對別的女人是半點興趣也沒有。您說,陛下這是什麼樣的心思?依奴才看,這哪兒是心病,這分明是用了情了,卻沒轉過彎兒來。您瞧,專程給您送的蜜糖果子,陛下他呀,整天都惦記著如何討您開心。”

三歲那蠢豬腦子,倒也可能犯傻到這個地步。苗小柔聽了毛總管的話……什麼做夢都叫著她的名字,什麼整天琢磨討她開心,瞬時心裡頭如這果子一般甜膩膩的。

可不過短短一個眨眼,尚未嘗夠甜味,便又反嘗出了苦味。

那日她問白睢,可還記得當初議親之時撂下的話,白三歲當時拍著胸口保證決不食言,一輩子做好兄弟。那時候聽罷了他的話,自己不知在裕德池的水裡藏了多少眼淚,越哭越詫異自己為何偏就看上了這個白痴,究竟是從什麼時候栽進去的呢。

她呆愣了小一會兒,將毛總管的話反複咀嚼,澀澀笑了——原來,三歲他……他這個傻子,騙子,呆子,天大的蠢才!

可那又如何,這份兒感情該怎麼安放,她哭過以後,細細琢磨了兩三日,早已打定了主意。眼下聽得這番話,只是平平淡淡反問道:“毛總管,揣測聖意可是重罪。”

毛崇之苦著兩條眉毛,輕輕給了自己一耳光,眯眼幹笑:“咱們做奴才的,別說揣測聖意了,多嘴更不應該。只是那安神湯喝多了也使不得,若不是擔憂陛下龍體,奴才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她皺了眉:“什麼安神湯?”

“陛下當您是有血緣至親,這不以為自個兒對姑娘的喜愛,是壞了人倫麼。恥於夜裡總夢到您,便讓太醫開了方子,想睡得安穩些。”

呵,這個蠢才,三歲倒回去兩歲。

苗小柔心裡又甜又苦,索性埋頭繡起東西,將情緒都好生藏起來,平平淡淡客客氣氣道:“毛總管,你的主子犯了這毛病,你跟我說有什麼用?”

說到重點,毛崇之臉上的笑加深了:“嘿,二位主子兩情相悅,您去開解開解,這事兒不就早日圓滿了麼。”

她繼續繡著紅梅:“誰跟他兩情相悅了。”

嘴上否認,苗小柔心裡卻自認毛崇之說得對。她是發覺自己對白睢的情感走偏了路,哪還是什麼哥們兒,若還是哥們兒,她就不至於吃郭昭儀的醋。若還是哥們兒,聽了白睢的兄弟言論,她就該鬆口氣,而不是躲進水裡哭。

幾天下來,她也是坦然了,沒再心慌得針都拿不穩。

“說句不該說的,奴才活了半輩子,哪怕不想揣測主子們的心思,可年紀閱歷擺在那裡,瞅幾眼便沒有不懂的。姑娘您還別生氣,您啊,千真萬確就是喜歡咱陛下。”

苗小柔將針紮在繡面上,惱得一把將繡活扔桌上,蹙起的眉頭間帶著薄薄的慍怒:“那又如何?我就合該不要臉皮貼上去麼。”

苗姑娘突然的怒火讓毛崇之一愣,萬萬沒想到這月老還當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