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柔正一點點挑揀米裡的沙石呢,突然一個噴嚏打得她差點糟蹋了一鍋米。

如今不比從前開米鋪了啊,雖不算窮苦但米這個東西還是金貴的,是一點都浪費不起的。她扶了扶頭上的桃木釵子,紅唇微啟嘆了口氣:“你們兩個,擇個菜要磨蹭多久。”

金鳳銀鳳一臉苦哈哈地把手攤給她看,可憐兮兮快要哭了:“姐……我們剛塗的蔻丹,弄得好髒啊。”

得了吧,這家裡能指望的還就她一個。

“行行行,放那裡我來擇,你們去把地掃出來。”話音剛落,這倆丫頭片子一前一後歡歡喜喜去找掃帚,十五六歲的人了,還一點都不懂事。

兩年過去,苗小柔十八歲成了大姑娘,變得更加穩重,平素裡話是越來越少,連笑也不多了。細細想來,大約是沒了某人在身邊耍寶的緣故,這心情便一日沉過一日。

想起當年那件事,眉間總是有化不開的濃愁。

她沒死,也沒能像白睢那樣逃出城,因為她水性很一般,過不了那條暗河。本想著死了一了百了,誰也不連累,可爹孃沒捨得,兩個妹妹也拉著她不肯撒手。

最終冒了一回險。

那時候娘親病重,她白日裡躲在房間裡照料,始終沒跨出院子一步,便是娘去世下葬她都沒能去靈前磕頭。她是個“死人”,晚上睡在狹窄的密室裡,白天穿著傭人的衣服伺候在病床前,好長一段時間沒開門見過太陽。

老爹早料到官兵會來搜家,便著人將娘一早準備的上好棺材隔了個極小的夾層出來。官兵來搜,強行推開棺材看,只看到了她孃的遺體並許多隨葬物。到底還有些良知,他們沒有拆了棺材,也沒太仔細檢查。

就這樣,她在娘親最後的庇佑下躲過了這劫,差點憋死在狹小的夾層裡。

那段時間她不能出面料理家事,她爹忙不過來難免照顧不到某些黑心官員。待兩方戰事打響之後,朝廷徵收米糧,索性定了個罪名將他們家抄了,所得的銀錢與糧食不是充了軍用就是當官的自己貪了。

她爹被冤枉砍了頭,出事前提前將金鳳銀鳳送到她這裡來。彼時她才剛剛安頓好,也沒能趕得上去見爹最後一面。

現在姐妹三個相依為命,住的地方在恆陽郊外半山坡的一個院子,院子掛在李圓名下,也沒找人伺候凡事都是自己動手,平日跑進跑出都是李圓在忙活。她們有些田地,靠收租換點銀錢,得空了也做些女紅去賣,日子也還算過得去,不必動存下的那些銀子。

如今天下二分,恆陽屬大黎國土且還是國都,想來大夏朝那邊也沒精力管她是不是假死,近日來她也偶爾出門走走,琢磨著尋個生意做起來。

待她選好了米,擇好菜,李圓終於從外頭回來了。一進門,兩個丫頭就丟下掃帚,嘰嘰喳喳圍上去。

“李大哥回來啦,辛苦了辛苦了。”

李圓時常在外奔波,曬得更黑了,憨厚一笑露出白牙。他曉得這倆小姑娘盼的不是他,趕緊應道:“回來了,姑娘要的胭脂給你們買回來了,不比上次貴,我便多挑了一盒。”

可把兩個丫頭高興壞了,歡歡喜喜接過胭脂,一邊兒高興去了。

“大姑娘。”李圓將包裹放下,從懷裡掏出幾塊碎銀子,道,“我見大家都不容易,這次去收租便只收了一半。倒是您做的女紅出手得快,想是恆陽成了國都,遷入的住戶多了的緣故。這不,也得了不少銀子呢。”

“一半就一半吧,去喝口水吧,你這嗓子都啞了。”苗小柔接了銀子,沖他笑笑,取了其中一塊碎銀塞給他,又道,“辛苦了,去給自己添件衣裳,瞧這破爛的。”

李圓憨厚,聽幾句話就開開心心的,去喝了口水回來繼續跟苗小柔報告訊息:“對了,我聽到不得了的訊息——聽說昨兒皇帝陛下去了永州祭拜故人,還命人寫了告示,將您當初救他的事廣告天下,卯足了勁兒為您正名。”

苗小柔聽得愣了愣,而後埋下頭繼續擇菜,一聲不吭的。

白睢那小子有本事,不僅逃出去了,還投奔了廣平王,誰能想得到他有一天會登基為帝,將大黎複國。原想著他能活著就好,誰知道活得精彩。

她躲藏起來的那些日子,每日都盼望著能聽到他的訊息,可又唯恐不是好訊息。後來聽說他好端端地去了廣平王那裡,眼淚止不住地流,只覺得總算盼來一件好事,不枉她一番心血。

李圓見她無話,又提道:“大姑娘,您說……您這不好好活著麼,要不投靠他去……”

停下擇菜的手,苗小柔拉下了臉:“別想這些沒用的,這事兒以後別再提了。”

“可您豁出命救他,他如今富貴了,難道不該……大姑娘啊,別說我衣裳破爛,您不也穿的舊衣裳,還打著補丁。”

她端起米和菜,準備做飯去了,只平靜回道:“戰亂之時添那麼多好東西做什麼,沒準兒轉眼打過來東西又帶不走。如今停戰了,我才說你也去添件新衣裳,我自己也是要添的。找他作甚,他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我們去添亂不成。”

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那黎國看著是複國了,可真正當皇帝的是白睢還是丞相郭放?她曉得,那自然是手握重兵的郭放。

曾經忠於大黎的臣子再度進入了朝堂,對郭放諸多不滿不也是沒辦法,更何況又傳出了白睢這個皇帝貪圖享樂的小道訊息,可見他其實只是在郭放的樹蔭下保命罷了。

她愁啊,愁得夢見好幾次郭放手起刀落砍下白睢人頭,自己坐上龍椅。

可惜她除了焚香禱告,什麼都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