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白駒一直藉助密林的天然隱蔽,悄然跟行在雷宇天的身後。雷宇天的身影越來越暴露在樹枝與草叢之外。機會來了,唯一可惜的是,離雷宇天還不夠近。不過,於白駒不打算再等下去了。現在的距離,雖然比預想的遠了點,但應該也在可以射擊的範圍內。實在只能擊傷而無法擊斃的話,大不了沖過去再補上兩槍,然後溜走。

如此設想著,於白駒不再前行,停下來,槍管如同毒蛇那陰森的信子,伸出交錯晃動的長長草葉。

五、四、三、二、……

於白駒的喉嚨中滑動著死亡的倒計時,手指的力量向著扳機逼近。終於,“蓬”的一聲槍響,響得猛烈卻又散漫,像一叢忍耐太久的花苞突然用力盛開……

盛開的不是奼紫嫣紅,而是一蓬鮮豔的、在沉悶的空氣中迅速變暗的血花。

草帽男人做了一個拉的動作,然後,手指猛扣向了扳機。

這幾條狼太特麼狡猾了,不僅斷他的後路,居然還有一條在前方堵截。草帽男人知道已經到了必須戰鬥的時候。雖然怕到發抖,雖然怕到眼冒星花,但,除了戰鬥別無選擇。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槍一響,幾條狼就會心生顧忌,倉促逃離也不一定。那樣一來,自己反而能夠死裡逃得一生。

低低的狼叫聲又在耳畔響起。他依稀看到就是前方草叢中躲藏著的那條惡狼,透過雜草的縫隙,雙耳如屠夫的尖刀豎起,目光兇狠,在雜草中死盯向他。

一聲槍響。由於太過緊張,草帽男人感覺自己都被那槍聲一震,震得往後倒退了一下。

一蓬血花飛起的時候,草帽男人心中升起一陣快意。然而,這股快意很快便被打破。

“噢……!”一聲短暫而極具爆發力的呻吟極其痛苦而不解地在前方響起。草帽男人腦袋麻了一下,趕緊向前方草叢小步跑去。

這一槍真的很準,幾乎堪稱是草帽男人目前為止最得意的一槍。

草叢向兩旁倒開,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男人仰躺在亂草鋪成的地面,右手痛楚地捂住胸口,臉上除了蒼白,更有怨恨,有無力,有不解……一支與草帽男人手中差不多的獵槍,掉落在一旁。

於白駒無法理解這個世界。

他無法理解,明明是自己的手指扣向了扳機,為什麼心中才默默倒數到“二”的時候,槍就響了,而且,自己的胸口一陣從未體驗過的劇痛,沿著歪歪曲曲的神經,傳向大腦。

那是多彈丸的霰彈槍,開出的只有一槍,卻如同有一大群陰謀的小東西在往他胸口飛,長驅直入,鑽進他嬌嫩的心髒。他的胸口成了馬蜂窩,一篷血濺向空中,更多的血還在前僕後繼……

他失神地、怨恨地望向高高在上的蒼天。生命從心髒的位置開始流走,他最後幾眼看著這茂盛而荒涼的涼駝山,看著最高處,雲朵像招魂的紙幡。天蒼蒼,野茫茫。

這個世界,他無法理解的東西還有很多。就比如,為什麼父親口稱愛的是他的母親姚珍,疼的是他,卻把他們雪藏在暗處那麼多年。父親口中所謂不愛的孩子,卻登堂入室,執掌餘韻園總裁之位……

他不理解,這個世界到底有什麼秘密。

因為無法理解,所以無法釋懷。他不願意合上眼皮,不願意關上他與這世界之間最後連線的視窗。他,死不瞑目。

一長條斷裂的岩石帶間,雷宇天正繼續七彎八拐地穿行著。他裝成在林中苦苦尋找什麼東西的樣子,一直往大山深處走。他若即若離,一直保持著與於白駒百米多點的距離。

他計算著,再過多久就能徹底將於白駒引入大山的迷宮,困住他走不出來。他大腦中的數學題被一個突然而起的悶響聲給打斷了。

一股氣流在他耳邊抽動了一下,他感覺如同有一隻馬蜂,尖尖地叮了一口他的耳膜。一秒之後,他才反應過來,那是槍聲。

槍響了,倒下的卻不是他。雷宇天茫然地回頭望向於白駒的藏身之所,卻只見到那個與自己鬥了五年的男人,身子古怪地彈跳起來,手中就如同舉著一朵高高盛開的血花。

“來人啊!救命啊!”

“打錯人了,救命啊!”另一個男人的嘶喊聲六神無主地響起,聲聲顫抖而尖銳,驚起林間小動物,作鳥獸散。

雷宇天更低地蹲了下來,他看見草帽男人叫過之後又掏出手機,不知道是在打120還是在呼朋喚友。他看見過了一會兒,有好幾個戴著草帽的狩獵愛好者從別處趕了過來,幾個人合力抬起於白駒已經毫不動彈的僵直身軀,跋涉在雜草叢中……

那幾個狩獵愛好者,顯然是在盡快將於白駒抬到山林外邊去,抬到有路的地方,送往醫院去搶救。然而,在雷宇天的目光中,看起來卻更像是,無力掙紮的於白駒被幾個牛頭馬面,推入徹底告別這個世界的陰陽路……

他知道於白駒已經徹底完結了。表面看起來,這就是一場誤殺。一如於白駒所計劃的,結果,他自己卻死於狩獵者的一個誤射。

然而,雷宇天除了這猝不及防而來的輕松、解脫,心中卻升起更多的迷惑。

就如同上次秦瘋子的怪異舉動。雷宇天相信,這次的獵槍誤殺不會只是簡單的偶然。背後,肯定也會有某個飄忽的影子。

只是,他舉目四望,整個山林在那一聲沉悶的槍響之後便沉入了萬籟俱寂,他聽不到任何可疑的聲響,也看不到任何奇怪的端倪。

今天的深山,其實並不全是這幫雄性動物的天下。當雷宇天、亨利四人行進在大山時隱時現的野徑,當於白駒蟄伏在樹影與草葉之間,當幾個狩獵愛好者跋涉在藤蔓之畔,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還有一個女性,而且是那麼美的一個女性,同樣悄然行進在叢林之中。

她穿著一條緊致養眼的牛仔褲,一雙美腿足以令山間的野兔駐足發呆片刻。她戴著黑口罩,戴著墨鏡,彷彿不願意將她嬌美的面容顯露出來,令遍野的花兒自慚形穢、羞於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