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情可以好,但你當年一手扶植起來的那些人,只怕就沒有一個心情能夠好得起來了。對於你這個樣子,我沒法拿你怎樣。但是對於外頭那些人,我有太多辦法。我今天過來,只是出於可憐他們。明人不說暗話。如果你繼續暗中指使他們搞事、拆臺,你猜我會怎樣?我會大換血,把所有中層,不管有沒有嫌疑,全部換掉,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漏放一個!你是撒手走了,可是你走後,他們要怎麼想你,怎麼評價你?你就是這樣做領頭老大的,為了自己臨死前的那點不甘心,非要讓他們為難,讓他們丟了前程,失了工作?”雷宇天緊盯著餘堅愷那張蒼白中透出詭異紅暈的瘦臉。

果然,餘堅愷的神情滯了一下,有一種難過從他的心裡漫上了他的臉,但卻沒有持續多久便消失不見。

“活著這口氣都不出,身後的事,誰管它?你想怎麼換就怎麼換,如果你真能換得了的話。只要……咳咳,還留有一個我的人,我都不會讓你的日子好過!”餘堅愷眼中透著無法抹除的恨意。

“你憑什麼來那麼大的恨?我子承父業,天經地義。就算你有不甘,三年前你把我害得多慘?早就已經夠了!”雷宇天也終於被他仇恨的目光勾起了怒意,吼道。

“急了?怕了?”餘堅愷一陣劇咳,咳完之後喘著氣道,“是的,不怕跟你明說,咳咳……三四年前,咳咳……指使公司中高層排斥你,讓你陷入焦頭爛額的,就是我;指使經理們刁難酈採彤的,也是我。有個別不願配合的,甚至被我降了職!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只恨自己不夠狠,怎麼,咳咳……怎麼讓你活到了今天,讓你擺出勝利者的架勢,到我面前來顯擺!”

雷宇天一動不動地看餘堅愷宣洩著恨意,一動不動地觀察著他的臉,彷彿想要從一具死亡已久的標本上看出某個未知的秘密來。

“這麼說來,給我下藥,造成我長期頭痛、喪失記憶的,也是你了?”雷宇天臉一陰。

聽到“下藥”兩個字,餘堅愷明顯地愣了一下,但緊接著便笑了起來。

“沒錯,下藥的也是我。我還是太仁慈了,咳咳……我為什麼只給你下失憶藥,而不是給你下砒霜?!”餘堅愷惡毒地狠道。彷彿那話說得過於毒,而費盡了他的力氣,說完之後便咳得全身直抖。

“我突然有句悄悄話要問你。”雷宇天卻臉上隱隱一笑,不再大聲說話,而是俯下身去,將頭貼得與餘堅愷非常近,用那種只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聽得見的聲音說,“你不是要害我的那個人。說吧,你在替誰做事,又在替誰包攬這一切,背下這個黑鍋?”

雷宇天的聲音那樣輕。就彷彿,前面那些大聲爭執都是假話,都是說給門外那些看護者聽的,而貼在耳邊的這兩句,才是今天真正要跟餘堅愷說的話。

“你說什麼?”餘堅愷明顯地一震,疑惑地望著雷宇天緊貼過來的臉,“你不只是失憶,還成了白痴?害你的人當然就是我,我就是主謀,還能有別的誰?!”

“是嗎?可是從來就沒有誰對我下過藥,我只是隨口騙騙你而已。從來不存在的事,你居然都往自己身上攬,說是你對我下的藥。你說,你還不是在替別人攬包袱、背黑鍋?”雷宇天狡黠地一笑。

“我不記得了……咳咳,三年多前的事,誰記得,反正……一切壞事都是我做的,咳咳……”餘堅愷又猛咳起來,這一次,咳得整個床都響了起來。

“說!快說是誰!”雷宇天逼視著他,壓低著嗓子,急問。因為,他已經聽到門外有醫生大步走了過來。想來,是餘堅愷咳得太厲害,外邊的看護者叫來了醫生。

“是我!我恨你……咳咳,我恨不得你死!”餘堅愷說完這句彷彿用完了全身的力氣,猛倒在床上,嘴角浸出一縷紅來。

“醫生!醫生快來,他又發作了!”雷宇天明知醫生已經跑了進來,便大聲叫道。

雷宇天所坐的位置很快便被幾位白大褂佔據了。他被推開,遠遠地看著,看著餘堅愷變得像一個脆弱的、紙糊的人,被一群醫生七手八腳地搶救。

“撲!”餘堅愷死寂無力的身體終於抽動了一下,卻是一口暗紅色的血從口中噴了出來。

剛剛還潮紅著的臉,瞬間煞白了下來,如此,看起來更像是一群醫生在實驗室研究著一具白骨。

緊接著,連續又是兩口血噴吐而出,潔白的被子一下子紅出一塊一塊。

餘生海派來看護的中年人焦急地問醫生,這次還能不能像五天前那樣搶救過來,主治醫生沒有回答,只是嘆了一口氣。

其實,這個答案早在五天前就已經註定了。

雷宇天聽到主治醫生介紹那番情況時,就已經明白。五天前搶救過來,臉色卻離奇地有了紅潤,精神也突然變得神采奕奕,這不是好兆頭。

這絕非所謂的好轉,而是醫學上一個很常見的現象:迴光返照!

如果繼續衰弱,繼續無力,或許餘堅愷還可能再茍延殘喘一段時間,可是,五天前突然顯現的迴光返照,那就註定了,是他最後的生命力呈現。那是畢其一生之光,在做最後的燃燒而已。

雷宇天看著餘堅愷胸口正在變黑的血,看著他那雙漸漸死灰下去的眼,不知為什麼,心裡卻生出一股悲涼來。

他望著整張白色病床被醫生和護士推動著,奔行在狹窄幽深的醫院通道。看起來,不像是奔往急救室,而是急急地奔往死神之門。

他知道,這一次不再像五天那樣。這一次,餘堅愷必定是有去無回。從急救室再出來時,必定是白布裹著一具冰涼的、無法呼吸的遺體。整個醫院的甬道,將成為餘堅愷陰風遊動的奈何橋……

雷宇天無法看見被快速推動著、在醫院漂移的病床上,餘堅愷是徹底陷入了昏死,還是用最後一絲力氣,默唸著那個最後的秘密?那個他至死都終究沒有說出口的,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