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來自隔壁的保護感,無法給她增添半點的平靜。她時而側向左面,時而側向右面,翻天覆地,輾皺了整個床單。

腦海中,畫面一幕接一幕,而且都是跳躍著,如同錯亂的膠片。

她想起與雷宇天在校園草坪的初相遇,那時的她與他,都是多麼美好,如同雨後新筍,別樣清新;

她想起雷宇天在寂靜無人的夜晚小路,幫她趕走了前男友家裡派來威脅的混混,卻並不知她是誰;

她時而記起兩個人牽著手在登山小路上攀行,時而記起他好看的笑容,凝視著她一身白衣白褲,像只白蝴蝶翩躚飛舞。時而,雷宇天那張燦爛的笑臉卻又驀地變得淤泥腥臭,無比怨恨、冤屈而猙獰。

有比較才知好壞。現在想起來,她既懷念雷宇天給她帶來的點滴歡樂,又惶恐於這樣一個身邊的男子,居然因為她而葬身了江底……

她幾乎就是在這樣的顫慄中,勉強總算睡了過去,但頂多也只算半睡半醒。

恐懼、痛心、焦慮、悔恨,各種情緒噬咬著她。她只是大千世界愛慕虛華的紜紜女生中之一,除了本能般地趨利避害,追逐繁華,她的心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更談不上多麼強悍無畏。

所以,五味雜陳的諸般沉重心緒,噬咬得她即便入睡,依然惡夢連連。

夢比傍晚在江邊遭遇的詭異一幕更加恐怖駭人。她夢見自己坐船過江,船行江中,一條大魚突然飛上船頭。

大魚張開伶牙利齒的大嘴,咕嚕竟然吐下一顆血糊糊的男人人頭。那人頭,分明是死去兩年多的餘俊天。

怪魚吐出人頭,又在船頭追逐著她和姦夫,不追上不罷休,非要將她也吞下腹去,消化成渣,然後再將她的人頭骨吐出來……

這個夢做得酈採彤精疲力盡,氣喘籲籲。這個夢幾乎消耗了她全部的能量。

早知夢會這樣累人,還不如一開始就坐在床頭,不去入睡。

事實上,她是被嚇醒的。不只是夢境太過駭人驚悚、鮮血淋淋,更因為窗外一聲暗夜霹靂。

這一夜的硯市,天公變臉。原本如同半截人類白骨般飄在天際的殘月,也終於被烏雲裹挾得沒了蹤跡。雨落了下來,一開始洋洋灑灑,並不大,還頗有點潤物細無聲的味道;再後來很快轉大,無窮無盡,彷彿老天也苦了太久,像人間無休止地傾倒著苦水。

單獨只有雨,老天似乎還覺得不足以盡抒其苦悶,於是,雷聲忽至,像一塊看不見的滾石,從天堂高處滾滾而落,落向悲歡離合的茫茫人間。

雷雨交加,正是人間雷雨天。

酈採彤用著被嚴禁幾乎榨取得所剩無幾的一點力氣,用力擁緊著床上的被子。彷彿那同樣綿軟無力的被子,正充當著她的彼岸。

雷聲粗暴,揪起她的耳朵。雷聲而且連綿,如同老天放的一長串臭屁,明明無可忍受,偏偏還要煎熬。

她閉著雙眼,不去理那粗俗不堪的雷。然而,她的眼皮卻驀地被一道光給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