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煙只覺得衣襟上的竹葉越來越多,伸出了細長的脈絡密密地籠住她的眼睛。她只覺得面前越來越朦朧,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言泓看著歪倒在他懷裡的邢岫煙,升起來的一團火被無情澆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輕輕把邢岫煙抱到床上,捏一捏她豐潤的雙頰:“還好你睡了,要不然我真忍不住,在你及笄之前--罷了罷了,還有三天,忍忍就好了。”

吐出一口濁氣,言泓為邢岫煙掖好被角,起身出門。門外的梨花此時已經快凋謝了,青青的梨葉襯託著,更顯得花兒嬌弱。景物依舊,言泓卻恍然生出隔世之感。

“出雲啊,我想我是眼花了,我好像看到言總管了。”

言泓一偏頭,便看到了撐大雙目的篆兒和出雲。出雲只握了握篆兒的手,就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大步向言泓走來。

言泓朝他點點頭,目露微笑。出雲圍著言泓轉了幾圈,忽地瞥見室內沉睡的邢岫煙,詢問地看著言泓。

“她喝醉了。”言泓輕描淡寫。

出雲又指了指廚房。言泓道:“石桌上不是有點心麼,你去熱一熱就是了。”

出雲忙不疊去了,許久沒聽到主子醇厚的聲音,如今落在耳中,彷彿仙樂一般。

此時,呆呆的篆兒才驚道:“言總管,你,你醒了?”

言泓含笑回答:“怎麼,以為看見鬼了?”

篆兒呸呸幾聲:“什麼呀,哪裡來的鬼!”

言泓清咳一聲:“待會兒你去給夫人換了小衣再睡,穿得太多睡不舒服。”

篆兒孤疑地看著言泓,這種事,言總管方才不是可以做麼,為什麼要等她來。言泓看出她的疑問,袍子一撩,往大廳去了。要是再碰到煙兒細膩的肌膚,他可真要忍不住了。

康平田莊在有條不紊地運作了一段時間之後,迎回了它的舊總管。當言泓牽著邢岫煙出現在及笄禮上之時,滿地都是驚掉的下巴。隨後便是由衷地祝福和喜悅,其熱鬧程度完全不亞於兩人的大婚。

宴飲一直從早晨持續到暮色降臨,酒從酒窖一壇壇地搬來,一壇壇地見底,客人們觥籌交錯,喝醉了,便由田莊安排的人客客氣氣送回去。

言泓飲下最後一杯敬酒時,天已經擦黑了。賓客已經散了七七八八,與言泓同一桌的,只剩了個梁臨。

梁臨大著舌頭道:“言總管,你這幾個月遊山玩水,可是採到了什麼野花,捨不得回來了?”

邢岫煙此時正要送李紋出門,聞言往言泓這邊看了一眼。言泓面上帶笑,卻狠狠地碾了梁臨一腳。奈何酒量上頭,梁臨的痛覺有些遲鈍了,只是哎喲一聲,不知死活地繼續問:“不知那野花,香不香呀?”

“香不香的,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梁臨一激靈,回看身後俏生生站著的妻子,賠笑道:“我不過隨便問問,隨便問問。”

青煙一雙狐眼似笑非笑,水波蕩漾。她自從良之後,一直穿得很素淨。若不是一雙狐貍眼兒,誰會想到她曾是綠柳山莊的名伶。梁臨卻知道,青煙這表情,是生氣了的意思。

心裡一慌,舌頭打結得更厲害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青煙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梁臨連酒都不喝了,連忙站起來追過去,跟在後頭結結巴巴地解釋:“青煙,青煙,你聽,聽,我說啊,我只是,只是有點,有點兒好奇。”

聲音越飄越遠,言泓的四周,終於清靜了。春天的晚風吹拂著言泓的面頰,散去了些許酒意。

“臨哥兒怎麼這麼快回去了,我看他還未盡興呢。他的酒量,遠遠比梁副總管厲害了。”邢岫煙話別李紋,施施然向言泓走來。

因為今兒是邢岫煙的大日子,她穿得比平時要明豔。朱紅繡折枝蘭的褙子,蜜色湘裙。兩頰和嘴唇都抹了淡淡的胭脂,如同陽光下次第盛放的玫瑰,芳香撲鼻。

言泓凝視著她如雲發髻的三根玉笄上,目光又落向垂在耳邊的流蘇耳墜。

那流蘇耳墜與她的褙子同色,皆是豔豔的朱紅,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搖晃。流蘇的尾部輕輕地掃著邢岫煙的肩膀,似乎在憐愛地為她除去看不見的浮塵。

言泓忽地覺得那散去的酒意,忽地又全部聚攏而來,凝成一隻無形的手,輕輕地按壓著他的心。

“臉這麼紅,你喝醉了。”

言泓本來想說自己只是微醺,目光一轉,手指已經攀上了太陽穴,輕輕地揉著:“也許是罷,我頭疼。”